后蜀孟昶的昏君形象,不过是宋朝官方刻意污蔑而已,真实大相径庭

孟昶是后蜀君臣权斗的赢家,牢牢控制了皇权,那孟昶治理下的大蜀帝国又是如何呢?

孟昶虽以冲龄即位,未经创业之艰辛,但也很有危机意识。前蜀两世而亡,给孟氏父子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孟昶即位后,“戒王衍荒淫骄佚之失,孜孜求治”。虽然翦除李仁罕等旧臣是为了巩固皇权,但吏治之整饬亦是题中之意。

后蜀广政四年(941年),尚未全盘控制权力的孟昶亲拟《戒谕辞》,颁刻蜀国郡县衙署: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 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 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功,军国是资。 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为人父母,罔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宋灭后蜀之后,宋太祖赵匡胤将孟昶这篇《戒谕辞》截取四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作为《戒石铭》,颁行天下,令郡县刻石置公堂座前。从宋至清,历朝州县衙门多刻这四句“官箴”,以为地方官主政之戒。

孟知祥出身河朔武人,又效力于沙陀李氏集团,却并不崇尚武人政治,“孟氏踵有蜀汉,以文为事”。孟知祥初据蜀中时,处于“群盗犹未息”的局面,仍然能“下宽大之令,与民更始”。孟昶本人则是“能文章,好博览,知兴亡,有诗才”,开创了后蜀“文治”的好局面。

后蜀孟昶的昏君形象,不过是宋朝官方刻意污蔑而已,真实大相径庭

戒石铭

宋人吕陶《经史阁记》曾言,“蜀学之盛冠天下而垂无穷者,其具有三:一曰文翁之石室,二曰高公之礼殿,三曰石壁之《九经》。”孟昶治蜀期间的弘文善政,实功不可没。虽是崇尚文治,但孟昶对所谓“浮薄”之文风有着高度的警惕,但品位高雅,不喜浮薄之作,更是有意识地强调后蜀文治的儒家价值立场。前蜀后主王衍“尤酷好靡丽之辞”,而孟昶“凡为文皆本于理”。

在孟昶的这种有着儒家价值立场的文治政策主导下,后蜀呈现了晚唐以来罕有的文化繁盛局面,在五代乱世之中堪称异数。宋灭南方诸国后,收天下书籍,“建隆初,三馆所藏书仅一万二千余卷,及平诸国,尽收其图籍,惟蜀、江南最多,凡得蜀书一万三千卷,江南书二万余卷”。倘使没有蜀国、南唐这样文教昌明的国家保存华夏文脉,赵宋那种武夫帝国又怎能开创三百余年的文治呢?

作为帝王的孟昶,同样注重发展经济、劝课农桑。明德元年(934年)十二月,孟昶就下诏劝农,“刺史县令,其务出入阡陌,劳来三农,望杏敦耕,瞻蒲劝稼”。诸如此类的劝农诏令,孟昶执政期间颁行多次,足见对农业的重视。与当时许多南方政权一样,孟氏后蜀对于商业的态度是宽松的,广政七年,孟昶诛杀宰臣张业,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以其制度支虐征商税”,“轻关易道,通商宽农”的政策为后蜀带来的是经济的繁荣,“蜀中久安,斗米三钱,国都子弟不识菽麦之苗,金币充实,弦管歌诵盈于闾巷,合筵社会昼夜相接”,“蜀中百姓富庶,夹江皆创亭榭游赏之处。都人士女,倾城游玩,珠翠绮罗,名花异香馥郁森列。”

蜀中的盛世,最终也因北方王朝的武力介入而终结。后唐末年,后蜀建国,一直与中原相安无事。后晋立国之后,天福二年(后蜀明德四年、937年),晋高祖石敬瑭“遣使诣蜀告即位,且叙姻好;书,用敌国礼”,两国对等交往。

后蜀孟昶的昏君形象,不过是宋朝官方刻意污蔑而已,真实大相径庭

影视剧里的孟昶

天福十二年(后蜀广政十年、947年),契丹南下灭后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乘乱而取神器”,中原局势大乱。后晋雄武军节度使何建以秦、成、 阶三州归附后蜀,而孟昶也派大将孙汉韶攻下凤州,占据四州之地,事实上恢复了前蜀最大时的疆域。后蜀地近关中,颇有雄心的孟昶“志欲窥关中甚锐”,但数次与后汉交手皆未占上风。

后周的兴起打破了战略对峙的平衡。后周显德二年(后蜀广政十八年、955年),刚刚取得高平大战胜利的周世宗柴荣出兵伐蜀。战争持续一年多,最终后蜀战败,“秦、成、阶、凤复入 于周”。后周咄咄逼人的战略攻势,迫使孟昶“分遣使者聘于南唐、东汉,以张形势”。

在后周的一统天下方略中,后蜀并非首先要兼并的目标,故而终周世宗之世,周、蜀之间并无战事。及至赵宋代周之后,定下“先南后北”统一方略,赵匡胤认为“中国自五代以来,兵连祸结,帑藏空虚,必先取巴蜀,次及广南、江南,即国用富饶矣”,蜀中财富成为赵氏政权觊觎目标。

宋朝在不战而定荆、楚之后,下一步就是后蜀。孟昶原本打算向宋廷臣服,但是被素来以孔明自居的枢密使王昭远“固止之”,并献计派使者送书联合北汉共同出兵中原,对宋形成夹攻之势。不料,秘密结盟的蜡丸书却被赵彦韬献与赵匡胤。这无疑给宋廷送上了动武的理由,赵匡胤笑曰:“西讨有名矣。”

北宋乾德二年(后蜀广政二十七年、964年)十一月,赵匡胤下诏伐蜀,5万宋军,兵分两路攻蜀:王全斌、崔彦进为北路统帅,自凤州沿嘉陵江南下;刘光乂、曹彬为东路,自归州溯江而上。战争的过程并不复杂,蜀军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在整个战争中,蜀军战败后,或走或降,仅有夔州守將高彥儔战败之后“閉牙城拒守”,不走不降,最后“自焚死”。宋军迫近成都时,老將石頵劝孟昶“聚兵堅守以敝之”。孟昶对蜀中军人并不乐观,感慨道“吾與先君以溫衣美食養士四十年,一旦臨敵,不能為吾東向放一箭,雖欲堅壁,誰與吾守者邪!”

乾德三年(后蜀广政二十八年、965年)正月,孟昶命宰臣李昊草拟降表,因李昊当年仕于前蜀王衍为翰林学士,前蜀降于后唐,降表亦是李昊所拟,故有人讥之为“世修降表李家”,势所使然,李昊又何罪之有?宋军灭蜀,前后不过六十六日。

后蜀孟昶的昏君形象,不过是宋朝官方刻意污蔑而已,真实大相径庭

前蜀和后蜀

孟昶降宋之后,“挈族归朝,由峡江而下”,被带往汴京,入朝后即授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等勋衔,并赐第京师,厚加赏赍。然而,七日之后,孟昶却意外暴卒,年仅四十七岁。宋人史书中对孟昶死因皆未交待,但是清人吴任臣《十国春秋》中却以注释的形式附了孟昶的遗表,其中有“不谓偶萦疾疹,遽觉沉微,乃蒙陛下轸睿,念以殊深,降国医而荐至,比冀稍闻瘳损,何期渐见弥留?”这意味着孟昶归宋授官之后,偶染疾病,在赵匡胤派国医治疗之后,反而暴卒。如此,孟昶之死便与宋廷脱不了关系,极大可能是被赵匡胤鸩杀!

赵宋为何要杀孟昶呢?按理说,当时宋朝仅仅征服了荆、楚、后蜀,杀掉一个归顺的降主,就会丧失赵氏“示信怀柔”的形象,并不有利于一统战略。但是,具体到后蜀,情况却有所不同。孟昶作为蜀地“四十年偏霸之主”,深得蜀地百姓人心。孟昶离蜀归宋之时,蜀地“万民拥道,哭声动地,昶以袂掩面而哭。自二江至眉州,沿路百姓恸绝者数百人”,原因就在于孟昶“治蜀有恩”,“劝农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

反观宋军在征服蜀国的过程中,却尽显暴虐野蛮。王全斌等宋将率军入蜀之后,军纪败坏,暴行不断,进入成都之后,在一天之内“杀蜀降兵二万七千人”,竟然还有“有大校割民妻乳而杀之”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王全斌等宋军将领入蜀之后,“昼夜宴饮,不恤军事”,“部下渔夺货财,蜀人苦之”,这一点就连赵匡胤都斥其“专杀降兵,擅开公帑,豪夺妇女,广纳货财”。宋军的暴行激起了蜀人的愤怒,“蜀军愤怨,人人思乱”。这样一来,活着的孟昶就极有可能成为蜀中抗宋运动的旗帜。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的王小波、李顺起义,就打着孟氏旗号,“故蜀人惑而从之”。足见孟昶深得蜀中百姓之心,影响极其深远。

后蜀孟昶的昏君形象,不过是宋朝官方刻意污蔑而已,真实大相径庭

赵匡胤

然而,在后世史书中,孟昶又是一个沉溺于酒色荒淫的昏君形象,这又是为何呢?原因很简单,就是宋人有意的污蔑丑化。宋人著述中,经常提及孟昶的所谓“七宝溺器”,譬如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后蜀世家》说后蜀“君臣务为奢侈以自娱,至于溺器,皆以七宝装之”。《新五代史》虽然并非官修史书,但一直未宋廷官方褒奖,可以代表官方立场。非常奇怪的是,早于欧史的薛居正《旧五代史》却对此事一字未提,可见“七宝溺器”是宋人制造出来的虚假历史。

宋代蜀籍士人张唐英的《蜀梼杌·后蜀后主》称赞孟昶“幼聪悟才辨,自袭位,颇勤于政,边境不耸,国内阜安”。《五国故事》称赞孟昶“颇务慈俭,寝处惟紫罗帐、碧绫帷,褥无锦绣,诸饰居常在内,惟铜装朱漆小辇而已”,这哪里还有骄奢淫逸的样子呢?

宋人为了消除孟昶的影响,不仅将其鸩杀,更在历史叙事中将其丑化成荒淫无耻的昏君,历史真相因此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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