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給李白寫詩,李白卻不給杜甫寫詩

杜甫為李白寫了很多詩,多數家喻戶曉。

比如: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

杜甫常常思念李白。思念李白,就給李白寫詩,而且幾乎全是馬屁式的誇讚。除了我們熟悉的什麼“李白斗酒詩百篇”“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白也詩無敵”等。其實還有很多很“變態”的紀念。比如有一個冬天,杜甫穿著一個短布衫,任憑風霜浸染侵襲,他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啊,什麼都沒想,就想李白,“寂寞書齋裡,終朝獨爾思”,首先,他寂寞,寂寞怎麼辦呢?就從早到晚(“終朝”)的就想念李白。就算天上沒有流星劃過,他還是許願,哎呀,白呀,啥時候才能見到你啊,想死老夫也麼哥!——“未因乘興去,空有鹿門期”。

這簡直就是情人之間的怨念啊!!!反正老夫我就是想你,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裡很享受,你走了我不高興,卻又再見不到你。

上面那幾句詩出自杜甫的《冬日有懷李白》,他不但冬日懷李白,春日也懷李白。春夏秋冬無時無刻都是深深的思念之情啊。有首詩就叫《春日懷李白》——這名字聽起來像是杜甫懷上了李白——我們比較熟悉,第一句就是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杜甫給李白寫詩,李白卻不給杜甫寫詩


甚至杜甫做夢都會夢到李白,一夢醒來,作詩兩首。

其一: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老友之所以如我夢中,是因我常將你思念。

注意,杜甫說的是“故人入我夢”,而非我夢見故人。大概他以為,李白也如他思念對方一樣思念自己吧,故而自動入夢。

其二: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更深夜靜,我卻頻頻夢君,君既能入我夢,可見對我情深義厚。

這兩首詩中,杜甫還透露了一個小細節,關於李白的。我們印象裡的李白,瀟灑飄逸,似無煩惱。其實人皆有煩惱,誰不曾有落寞。李白也有。杜甫說得明白——“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才華蓋世,李白卻容顏憔悴。

杜甫對李白,至少在朋友圈和微博裡是無處不在、真情流露的懷念。李白年長杜甫11歲,成名亦早,朋友圈裡全都是大佬,賀知章、孟浩然、元丹丘、王昌齡、孔巢父、韓準、晁衡、岑夫子、元演……數也數不完,杜甫或許在其中。

但李白似乎不在意。也許是朋友太多吧,他性子又瀟灑不拘小節,杜甫為他寫了15首詩,李白讀沒讀到不能確定,但應該是知道的,因為杜甫夢李白的兩首詩,便是因為聽聞李白被流放的消息而作的。雖然通訊不便,杜甫既能知李白音訊,李白當然也可能聽聞杜甫之詩。

但李白寧可給孟浩然寫詩——“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也不給杜甫寫。開杜甫玩笑的詩倒是有,比如《戲贈杜甫》:

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

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他說杜甫詩太苦,所以人也因此瘦。雖有調侃之意,但也是實,杜甫詩是苦。也許李白真不喜歡這樣的詩,他喜歡孟浩然的那種“風流”。

後來在魯地,李白杜甫等同遊。倒是送了杜甫一首詩,但這是臨別作詩,面對面的,詩頗傷感,分別嘛,但我覺得也頗有勸誡杜甫之意,“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這固然是分別慰言,也可說是讓杜甫看開點的勸誡。

李白在意的是“手中杯”,此是他一生最高興的事。杜甫並不重要。

真正意義上有思念杜甫之情的詩,只有一首,其抒情之句是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思情猶如汶水滔滔,這是李白詩的套路,他慣用此法。

此後,李白似乎忘了杜甫。

實際上,李白是杜甫的朋友,杜甫卻未必是李白的朋友。這話似乎有點小人之心。但至少杜甫對李白的瞭解、理解遠勝於李白對杜甫。杜甫也做不到李白那樣,李白也不願意做杜甫那樣。

性格影響很大。


杜甫給李白寫詩,李白卻不給杜甫寫詩


在詩裡真正懷念杜甫的人,只有一個。

這人叫嚴武。嚴武一生,對杜甫非常重要,嚴武去世後,杜甫的落魄達到了極點,再也無人依靠,只剩“老病孤舟”。

嚴武是個陝西人,也是個詩人。他父親嚴挺之做過中書侍郎,這算是宰相職位了。嚴挺之不太喜歡嚴武的母親,獨獨寵愛一個叫英的小妾。

嚴武8歲時,感到很奇怪,問母親:為啥爸爸不親近你?

母親說:他只寵愛英。

嚴武竟然用鐵槌砸碎了英的腦袋。管事的慌了神,去報告嚴挺之說:“少爺誤殺了小娘英。”

嚴武卻說:“哪有大臣厚妾薄妻的?我因此殺了她,並非誤殺。”

他爸一聲嘆息,說:“你真是我兒子!”

嚴武后來鎮蜀,很是能幹。他回長安後,接任的是詩人高適,高適本事太差,以至於吐蕃內犯,攻陷隴右,直通長安。蜀郡西北部的松州、維州、保州等地都被包圍,終於陷落。當時人譏刺高適,說他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也就是內鬥有一手,對外沒能力。

嚴武只好再回四川。

那時候杜甫也在四川。日子清貧,簡直快要餓死。因與杜甫是世交,便照顧杜甫。杜甫乘醉,指著他鼻子道:“想不到顏挺之有你這兒子。”

嚴武很生氣,盯著杜甫看了半晌,說:“杜審言的孫子,想搞事情?”

在座之人都哈哈大笑,緩和氣氛,使兩人和好。(按:新舊《唐書》皆有此事,杜甫酒醉登床罵嚴武,但結局不一,《舊唐書》說嚴武聽杜甫之言不以為忤,《新唐書》說嚴武懷恨在心欲殺杜甫。但杜甫此舉,想必是有的。此處故事,源於野史,雖與新舊《唐書》不同,但似乎更加合理。因為嚴武曾殺小母,嚴挺之說:“真是我的兒子。”杜甫因此醉言:“想不到嚴挺之有你這兒子。”嚴武明顯是性格急躁之人,劍拔弩張勢所必然,而杜甫終於沒死,在座之人的勸解,應是功勞。)

嚴武曾為杜甫寫了一首詩,題目叫《巴嶺答杜二見憶》

臥向巴山落月時,兩鄉千里夢相思。

可但步兵偏愛酒,也知光祿最能詩。

江頭赤葉楓愁客,籬外黃花菊對誰。

跂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勝悲。

第一句稍微難讀一點,“臥向巴山落月時”,粗心一點,便理解成巴山落月之時,嚴武臥倒了。實則第二個字是“向”。應該是臥床對月,巴山之月。

第二句非常真摯,“兩鄉”,可見並非單向,余光中詩有“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句,可理解一下嚴武的意思,我在這鄉,杜甫在那鄉,中間隔著“千里”。夢千里,相思也是千里,我千里,杜甫也是千里。而念千里之時,恰是“臥向巴山落月時”。

山,是巴山,月,是落月。莽莽山巒,幽幽落月,真是懷念人的好時候。

一來一往,這思念,竟像是兩千裡。頗遠了。所以這句是很妙的一句詩。

第三四句,“可但步兵偏愛酒,也知光祿最能詩。”

也是很妙,妙在嚴武寫懷人,不寫單方面,不像杜甫懷李白那樣。他是時刻寫著雙方,朋友嘛,至少兩個人才算組成朋友,“朋”字便知。“可但步兵偏愛酒”,這是寫他自己,只偏愛酒;“也知光祿最能詩”,這是寫杜甫,最能寫詩。

可見嚴武是真懷念杜甫,時時刻刻,兩兩互照,一個真實性情,一個真實學問。也不必問誰愛、誰能,大約,作為朋友的他們,其實同愛酒、同寫詩。

“江頭赤葉楓愁客,籬外黃花菊對誰。”

江,巴山裡的江,巴江呀。那巴江頭,正是嚴武望著杜甫的地方,而我嚴武,也是客居巴山而已,滿眼赤葉,不見杜甫,心中生愁。我籬笆外的黃菊,你若來是,對你綻放,你今不來,它們還能對誰呢?菊,實則是嚴武託物言己,你若來我可對你把盞,你不來,我只是獨自一人。

“跂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勝悲。”

我時常騎馬望你來,也常常把那冷猿秋雁之聲,當成你來時之腳步聲,奈何時時皆為悲聲,因為並非是你到來。

看嚴武此詩,是頗為讓人感動的。現在想想,杜甫落魄,唯有嚴武可為依靠,旁人皆靠不住,杜甫真是深知嚴武,嚴武真是深知杜甫。若非才力、學力,性格相投至深,絕無如此情感。二人交情,豈是那些隨意草草交遊口稱朋友者可比?!

而已此詩看,新舊《唐書》所寫杜甫、嚴武之事,豈不是笑話。

許是旁觀者,領會不了他們的交情吧。


杜甫給李白寫詩,李白卻不給杜甫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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