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縣30年前的風土人情,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還記得多少

中秋節過後,我又想起老家那棵皂角樹來了。皂角樹是曾祖父那輩人栽的,離奶奶門前大約二十米的樣子。奶奶住的地方是一個高臺子。說是高臺子其實沒多高,僅比坡下的路面高一米左右。那時候家家的宅基都有這麼高,並連成一片,故稱高臺子。還有一種說法,近門血親住在一起,稱為一個臺子的。其實,只所以形成高臺子,是為了避免大水漫灌。邳州自古有洪水走廊之稱,離大運河近,地勢低窪,又常遇山東客水入境,易遭水災。

印象中,臺子上和臺子下各有一棵樹,都長得高大魁梧。一棵是奶奶門西旁的洋槐樹,樹幹直順,枝條繁雜,每年初夏都能開出密密麻麻的小花,像一位身著白衣的少女,香味迷人。這棵樹還在,四十年來沒怎麼長,仍然那麼粗,開花卻少了許多,蜜蜂也不來採花了,兩隻讓人討厭的黃蜂年年飛來,做出的牛舌窩足有半尺來長。奶奶、爺爺去世後,三叔一直沒捨得砍伐掉這棵槐樹,賣不了幾個錢,當個念想吧。

另一棵就是皂角樹,生長在臺下東側,再向北向東就是鄰居二老、三老的家。皂角樹冠龐大,枝條茂盛,雖然沒有楊樹那麼高挑,柳樹、桃樹、杏樹之流是絕不能與它相比的。樹上每年都結很多皂角,形狀像不滿的月亮,剛長成時和樹葉的顏色一樣,翠綠翠綠的,從裡向外透出濃郁的溫馨,成熟時就變成黑色了,果實鼓鼓囊囊的,像個吃飽飯的孩子。每到冬季,爺爺都會在竹竿上綁一隻鐮刀,把皂角一個個地割下來,能裝滿兩大筐呢。

邳縣30年前的風土人情,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還記得多少

皂角是可以作為中藥材換幾個零錢的,奶奶卻堅持把這些東西分給東鄰西舍,用來洗衣服。用皂角洗滌過的衣裳特別柔軟,穿在身上舒服得很,非常受婦女們的喜愛。那個年代,各家各戶生活都不富足,很少有人捨得買袋洗衣粉,臭肥皂也不經常用,省點是點。洗衣服的時候,婦女們就來到北面的汪塘邊,蹲在那塊又白又硬的石頭旁,用一根木棍捶碎皂角,黏汁就滲進衣裳內,連續用棍敲打,翻兩次,再敲,放在水裡,擺掉皂液,搭在繩上,很快就晾乾了。

汪塘幾乎佔據了童年的記憶。汪塘大得驚人,約200畝,分為三塊。西邊是淺水塘,水不深,到了夏天,就成了一些膽怯孩子的樂園,從南蹚到北,從北蹚到南,幾乎沒有什麼障礙,三兩株蘆芽草擋不住他們天真的腳步。東面是蘆葦蕩,五十畝大小,是黑魚和布穀鳥出沒之地。膽大的孩子會偷潛進去,趁老布穀不在家,直接端了它的老窩,飼養幾日,稚鳥最終絕食而亡。中間部分面積最大,約一百畝,白天波光粼粼,像一萬隻水牛趴在上面,艱難地喘著粗氣;夜間浪濤拍岸,與風吹蘆葦的聲響交匯相融,彷彿奏出一首磅礴的交響曲,讓人歡欣,讓人激動,或多或少又讓人感到懼怕。

還記得逮魚的情景吧。用推網推魚,用撒網撒魚,用絲榴子攔魚,都不在話下了,讓你記憶猶新的只是築堰豁魚和捉那些戲甜水的小魚。在蘆葦蕩與東邊小路間常形成涓涓細流,緩緩地從北向南流淌,小槽魚兒們從蘆葦叢裡探出頭,游到這裡,逆水而上,或游到上方,鑽進深水區,或轉過身來,順水而下,儼然把這裡當成快樂的天堂。這個時候,就可以捉逮它們了,一摸一個準,半小時工夫,就能逮半洋盆。卻往往不討好,大人們嫌小孩子去了危險的地方。此外,燒這麼多魚是很浪費油的。不論挨熊捱揍,魚照逮不誤,大魚拿街上去賣,小魚就晾曬起來。築堰是可以逮到大魚的,但往往要兩三個孩子合夥才能完成。每人帶把鐵鍁,兩邊截頭剷土,大的泥塊要搬進水裡,是要費很大氣力的。築好兩條圍堰,每人持一洋盆,向外豁水,水乾魚出,大小分明。或用四根繩子綁一隻水桶,繩端各系半截木棍,兩人分別站在溝的一側,抓緊木棍,平衡用力,將水豁出去。那次竟逮了一條大鯉魚,六斤沉,在集上賣2塊錢,每人分配6角6分。

邳縣30年前的風土人情,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還記得多少

那時的生活儘管平常簡單,大人們的臉上看上去卻都很幸福,談吐風趣,無憂無慮。在孩子們眼裡,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煩心事。其實,這都是表象。大人心煩的時候,就在酒壺裡裝半壺散酒,置於火盆裡或熱灶內,溫燙片刻,斟滿酒盅,兩眼放光地瞅一陣子,才垂下頭來,嘴沿著酒盅邊兒,猛地吸溜一下,然後心滿意足地自品自樂。兩小盅散酒下肚後,紅光滿面,或咀嚼一兩個鹽豆粒,或手托腮幫子想心事。毫無釐頭地,說罵就罵,說哭就哭,哭笑相依,醜態自知。儼然動了真情,又唱一句模楞兩可的戲詞,地方拉魂腔調,便再次抽噎開了。人生多不易,只是未喝酒,酒到適量處,心事自然流。當年,莊裡有20多個光棍,他們的生活更艱苦,長到30多歲還沒有媳婦,在一個光棍被騙去800塊錢後,就再也沒人敢娶半路女人了。直到八十年代中期,部分雲、川姑娘嫁過來,這一難題才得到緩解。

孩子們的世界卻簡單得多。那時候,因為家裡貧窮,總盼望過年,吃點好吃的,如豬肉,啃一塊骨頭也是好的。和我們家一樣貧寒的雖然是多數,但它已像一把利劍刻在骨頭上了,從不會忘卻。到了春節,富裕家的孩子可以做身新衣裳,比如二老家的小姑,不僅春節前可以穿身新衣,平時身上穿的那條天藍色褲子,就讓同齡孩子垂涎一整年。但我們不能與她相提並論,母親教育我們說,您二老是老師,吃國家供應,每月有30多塊錢的工資呢。母親這麼一說,我們就明白了,農民和教師不一樣,農民的孩子不能穿新衣裳。是呀,我們兄弟三人,老大的衣裳穿小了,就給老二,老二穿小了,再給老三,可謂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沒有新衣裳也就算了,吃點好的總行吧。春節終於在我們眼巴眼望中到了。

春節的前三天裡是不能閒著的,要在石磨上推糊子,母親才好烙成煎餅。一推就是一整天,推出滿滿的兩五盆糊子,累得腰都散架了,大人還取笑道,小孩子沒有腰。在該吃上新煎餅的時候,我們卻呼呼地睡去了。純小麥煎餅是不常吃的,往往要摻雜一些玉米或山芋幹,雖然口感微澀,已經算是小康生活了。那些年裡,記憶中只吃過一次小麥煎餅,那是真的好看,又是真的香,沁人心脾,永不曾忘。大人蒸饅頭、做豆腐、炸丸子,小孩子都是要幫忙的。幫忙炸丸子是好事,也是壞事。首先要在冰冷的水裡洗蘿蔔,手凍得通紅,也得堅持。還要負責燒鍋,煙熏火燎,也是令人難忘的,倒是捏幾枚丸子吃下去時,所有的辛苦就都煙消雲散了。

邳縣30年前的風土人情,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還記得多少

家鄉的春節熱鬧非凡,大年三十寫春聯,貼對子,樂與苦同在。樂的是,大人指名要我寫對聯,自然滿心高興。每次寫春聯,爺爺都讓我去他家裡寫。他在皂角樹下襬好桌子,裁好紅紙或素紙,包括大門、堂屋門、鍋屋門、偏房門,甚至豬圈門,都一一裁剪好對子紙,寬窄有序,大小不等。還有吉星高照、出門見喜、身體健康、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等揮春。當然,門橫、門框、福字等,也都要一一寫出來。最艱苦的是貼春聯和掛門前子,天冷啊,手拿出來就打別。貼掛門前子是有講究的,用笤帚除去門楣上的灰塵和舊痕,塗上一層面糊,按順序貼五張,紅東綠西黃當央,紫的藍的在兩旁。春聯貼好後,一切都變得喜氣洋洋,預示新的一年裡將有更多的收穫。

大年初一最熱鬧,也最有盼頭,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奶奶家,磕頭拜年,每人給三毛兩毛,半天下來也有塊把錢的收入,喜得不吃餃子都行。放鞭炮是必不可少的,先是把爆竹掛在樹枝上,用火柴點燃,20頭的紙炮就慢慢騰騰地響起來了,聲音悅耳,常流連在耳畔。遇到啞炮,必哄搶一番,折斷後,讓其臉對臉,點上火,對著嗞,煙霧飛起時,孩子們就露出了滿足的笑臉。

現在,老家的住戶減少了許多,約三分之一的人在外打工,有點錢就落戶城裡,再不回來了,老房子空著,長期無人打理,雜草叢生。北面的汪塘也比以前小了許多,水面不足過去的五分之一,魚兒沒有了,蘆葦消失了,布穀鳥找不到家了。過年的時候更為冷清,部分老人被兒女接城裡去了,當年排隊給長輩拜年的景象再也難以見到了。誠然,日子過得富足了,但好的傳統不該丟掉,希望人們能夠真正意識到這點,多少留下一些鄉愁,善莫大焉。最可惜的是,那棵皂角樹也早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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