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 10 歲的小男孩,沒想到,成了從醫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個病例

一名腎內科醫生,這是一個感人的故事

我記得那是 10 月中旬,正是北京秋高氣爽的時節。梧桐葉由綠漸黃、將落未落的時候,我輪轉到了血液科。

在那裡,我遇到了一個患者——一個 10 歲的小男孩。沒想到,這成了我從醫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個病例。

一個 10 歲的小男孩,沒想到,成了從醫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個病例


出血

男孩叫亮亮,是因為全身不明原因出血入院的。之前,他一直由其他醫生負責,我接手的時候,是他轉到我們醫院的第 3 天。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血液科的病房裡。清冷的日光透過窗戶漏進來,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因為長期出血而面色蒼白,看起來有些虛弱。

看到我進去,不知是害怕還是害羞,他就趕忙拉起被子,只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他的父母看起來年紀也不大,三十多歲的樣子,有些拘謹地站在床邊,不住地搓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著孩子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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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全身出血的狀況很嚴重。我簡單檢查之後發現,除了眼睛之外,鼻子、牙齦也都有出血。皮膚上散在瘀斑,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除此之外,還有尿血的症狀。

更嚴重的是,從之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他的腹腔裡還有一個大血腫。

來這裡之前,他已經在北京其他兩家醫院分別住了 10 天院。在接受補充血漿、凝血因子、纖維蛋白原和維生素 K1 等常規治療後,症狀一度好轉,但停止治療後,出血很快又會出現。

亮亮一家來自河南,這次是為了看病專門來北京的。

那一沓厚厚的病歷上,印了四五個醫院的名字,從縣醫院、到省會醫院、再到北京的醫院,檢查做了不少,錢也花了不少,卻一直沒查出確切的病因。

一番奔波下來,夫妻二人已經有些絕望,把北京看做治病的最後一站,如果再查不出來,就只能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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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醫生面對這種原因不明的出血性疾病,尋找病因是治療的關鍵。

但從之前的一系列檢查結果來看,亮亮的肝功能和骨髓造血功能都是正常的,由於大量出血,骨髓的造血能力還有代償性增強,這就排除了骨髓造血異常的可能。

至於遺傳病方面,篩查也沒有發現異常。

出血,還有可能是他誤食了藥物或者食物導致中毒,但奇怪的是,前面幾家醫院的病歷資料中都沒有發現任何中毒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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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亮亮的身體一直很健康。據他的父母說,家裡平常做糧食生意,也沒人有慢性病需要服藥,孩子發病前的飲食和作息與平常無異,沒有去過其他地方或者吃過特殊的食物。

而且,他父母還說,家裡只有亮亮出現了這個問題,其他人都沒有任何症狀。

退一萬步講,即使患者當時接觸了毒物,現在來北京已經 20 多天了,這 20 天的飲食用藥都有嚴格管理,為什麼還會有出血表現?

在這種情況下,病因很難確定,診斷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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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病因一時難以確定,我們只能對亮亮進行常規治療。此時距離他們一家來到北京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

反覆輸血漿和各種凝血藥物,加上為了尋找病因做了大量的檢查,亮亮家裡已經把積蓄花得差不多了,還借了好多錢。

偶爾我經過病房,總能看到夫妻二人皺著眉頭,在樓道里操著方言,小聲說著話。

他們告訴我,再治不好,家裡就沒錢了,只能接回家聽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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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薯幹

一籌莫展的時候,科裡決定申請全院會診,明確診斷並制定治療方案。作為住院醫師,我需要寫一份病情簡介,發到各個科室。

由於接管患者的時間不長,為了更詳細地瞭解病情,我打算再去看看。

我到病房的時候,父母都不在,亮亮剛剛輸完液,獨自躺在床上。依舊蒼白的臉色,再加上身上散佈的青紫,讓他顯得著實有些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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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相處,我知道這個男孩性格有些內向,可能是因為普通話不太流利,他從來不會主動和醫生護士說話。

看到我進去,他還有些害怕,小聲地告訴我他爸爸媽媽剛出去了,如果有什麼事,可以等他們回來再說。

這時,我突然想到,由於亮亮年紀還太小,之前的病史都是從父母那裡採集的,沒有一個醫生直接問過他本人。

於是我簡單問了他一些情況,但大部分都是我已經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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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十幾分鍾後,他漸漸放下了戒備,神態也輕鬆下來,我開玩笑地問:

「你身上這麼多淤青,是不是因為偷吃了什麼東西,爸爸媽媽打的啊?」

「不是,爸爸媽媽從來不打我,我愛吃的東西他們都會給我買。」

「哦,你都愛吃什麼啊?」

「我最愛吃紅薯幹了。」

「那你是不是吃了紅薯幹才這樣的?」

「不是,我都吃了好幾年了,一直沒事。」

「那家裡的紅薯幹都給你一個人吃嗎?」

聽我這麼問,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小聲告訴了我一件讓我詫異的事情。

也正是這件事,為後續的診斷和治療打開了一個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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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嗯,媽媽每次買回來都只許我一個人吃。媽媽說這個東西金貴,不許我給妹妹吃。」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他家裡還有一個妹妹。

我繼續問:「你還有個妹妹?為什麼你爸爸媽媽都沒和我們說過?」

「因為爸爸媽媽不喜歡妹妹,每次有好吃的都留給我,不讓妹妹吃。我有時候偷偷藏起來一些紅薯幹給妹妹吃,妹妹可高興了。」

「那你妹妹對你是不是也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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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妹妹有時候也會把她摘的小花,撿的漂亮的石頭給我。我來北京之前,她還偷偷告訴我,她發現了一個洞,裡面都是藏著的紅薯幹。她每天都會拿些紅薯幹,和我一起偷偷吃。」

「那你病了,你妹妹現在怎麼樣?」

我儘量壓抑著自己的語速和語調,害怕嚇到他,可心裡還是難掩震驚。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讓幾家醫院都一籌莫展的病因,似乎離我不遠了。

「妹妹也病了,和我一樣。媽媽說,妹妹可能活不了了。醫生,你去我家救救她吧。」

聽到這句話,我一瞬間驚醒。所有的症狀和表現一條條串聯起來,指向那個最初的猜測——中毒。

之前想不明白的問題也都突然之間有了答案:近期出現了「紅薯幹」這一不明飲食史,患者從一人變成兩人,中毒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而他們一家有意無意地隱瞞了病史。因為家裡窮,錢只夠給一個孩子治病,他們選擇了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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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的父母回來之後,我趕忙把兩個人叫到了辦公室,仔細問了起來。

這才知道,他們家主要靠夏收時倒糧食掙錢,為了囤糧食,就在院子裡搭了個小屋子當倉庫。前一陣子,倉庫鬧老鼠,他們就在倉庫裡放了老鼠藥——溴鼠靈。

爸爸還跟我說:「這藥八成是假的,我放了一個多星期也沒見老鼠少。不過大夫你放心,那藥我都是鎖在櫃子裡的,我兒子不可能偷吃的。」

我接著問道:「你是不是把藥抹在紅薯幹上放的?」

「對啊,要不老鼠不吃啊!」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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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原來,妹妹看見父親把紅薯幹放在了倉庫裡,就偷偷拿回來和一起哥哥吃。

但她不知道的是,紅薯幹上摻了鼠藥,這才引起了兄妹倆溴鼠靈中毒。

而一般的醫院很少把毒物檢測作為常規檢查,再加上病史採集中也沒有問出中毒的可能,直接導致了醫生的判斷失誤,錯過了治療時機。

溴鼠靈屬於二代香豆素類抗凝劑,雖然與華法林抗凝機理一致,但持續時間很長,脫離毒物後出現低凝狀態的時間甚至能達到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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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中毒的治療需要長時間、大劑量地使用維生素 K1,但在之前的治療中,由於不瞭解病因,維生素 K1 通常是用到患者凝血正常就停止了,所以才會反覆出血。

在找到病因後,我們立刻送檢標本,確診了溴鼠靈中毒,然後給予亮亮大量維生素 K1 持續治療,果然沒有再出現出血的狀況。

一個 10 歲的小男孩,沒想到,成了從醫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個病例

後來,我和上級醫生強烈要求夫妻二人把妹妹也從老家接過來。因為單用維生素 K1 價格並不貴,這次他們沒再猶豫。

妹妹之前一直在當地的縣醫院住院,是家裡的親戚在照顧著。他們說,本來是想著,如果能治,就治好一個再治一個,如果治不好,兩個都來了也沒用。

那天,父親帶著妹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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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病房的時候,看到一個 4 歲的小女孩,腦袋上扎著兩個羊角辮,臉上也黑黑的,不知道是哪裡蹭來的髒。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皮包著骨頭,身上是一塊一塊青紫色的瘀斑。

女孩年紀還太小,話都說不利落。我們問她有沒有偷吃紅薯幹,她嗯嗯啊啊地應了。我們跟她說,以後不要再隨便吃東西了,她也嗯嗯啊啊地應了,卻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懂。

住院的那些天裡,我每天都看著父母兩個圍著哥哥轉,零食、玩具都是買給兒子的。對於這個女兒,彷彿只是順帶著照顧一下。

幸運的是,相比於哥哥,妹妹的症狀要輕一些。3 周後,兩個小患者都沒有明顯淤青和出血了,就辦了出院手續,回了老家。

一個 10 歲的小男孩,沒想到,成了從醫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個病例


出院之前,父母曾告訴我,前面的兩家醫院都建議做毒物檢測,但他們覺得不可能是中毒,就沒去,頻繁更換醫院也是因為不相信中毒的說法,還以為孩子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直到我問出了這種可能,他們才相信了這件事。

力所不能及

從醫多年,也遇到了許許多多的患者,這次治療還是讓我記憶猶新。直到我規培結束,這個病例都被當作教學病例使用——它再一次證實了病史採集準確的必要性。

作為內科醫生,發現疾病就像破案,要嚴密謹慎地推理,仔細地尋找證據,才有可能找到背後的「真兇」。

而我也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醫生的責任。如果能早一點問出情況,那這家人可以省下很多錢,他們的女兒也能儘早接受治療。

但是,我也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一個 10 歲的小男孩,沒想到,成了從醫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個病例

直到現在,我的腦海裡還是會偶爾浮現出小女孩的那雙眼睛——單純,清澈,又充滿希望。我不敢想象,如果當時沒有問出病因,這個女孩將會面臨怎樣的結局。

我能治好兄妹倆的病,卻很難改變那個家庭對兒子和女兒的區別對待。

一轉眼,這件事已經過去 10 年,也不知道這家人現在怎麼樣了。只希望亮亮和他的妹妹,都能健健康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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