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王安石（宋）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題記
眼見得新年站在年關的門檻上，舊歲將逝。
這時的每戶人家，除了灑掃除塵、準備年貨外，最有儀式感的事情就是把大門上的舊春聯撤下，換一副新的。城裡人家也許就買副現成的印製對聯應個景，而講究的鄉村人家會請鄉間賢達寫上一副，畢恭畢敬地貼上。年紀大些的老人，還會讓兒孫貼上“神荼”、“鬱壘”倆門神的年畫，神像大大的，呲牙瞪眼，浮空站在兩扇門頁上，這就更是傳統習俗的正範了！
新年舊歲的關口，人總希望新的途程會一路平坦，或者更加壯闊輝煌；也總希望來時路上給自己留下的傷痛，會煙消雲散，不留丁點疤痕。在“春風送暖”伊始，期盼和憧憬的未來總是那麼完美，但那些人們不願意回望的現實，卻偏偏在這和諧時刻，“不識時務”地攔在了前面！
很多事情你是無法迴避的。每年這個時候，我都要打電話討要舊債，又總是因為在什麼時候打、說些什麼話合適的問題，反覆猶豫了又猶豫，糾結了又糾結。似乎欠債的天經地義，討要的倒是不好意思了。
想要回自己的血汗錢，很多時候得求著欠債的，彷彿得讓他感覺有被需要的成就感，或者良心發現那麼一小片刻，這樣也許他才會吐出點骨頭渣滓。世上總有那麼些奇奇怪怪的事，黑白顛倒，卑劣者理直氣壯，而良善者卻得小心翼翼。難怪老百姓總結了，欠債的是爺爺，討債的是孫子！
眼見得新年站在年關的門檻上，舊歲將逝。
那年的年關，來到欠債人約好的賓館等候。正等得焦躁咬牙之時，欠債人被十幾個人簇擁著從賓館大門進來，然後在大堂茶座坐下。攏近一看，那班人個個面色鐵青，而欠債人面部肌肉僵硬地拉扯著，做出比哭還痛苦的笑臉。看見我，他朝我送出個殘破的尷尬表情後，眼睛就轉向茶几上的菸灰缸，目光滯留在那一堆狼藉的菸屁股上。
那是一班職業討債人。他們敏銳地發現了我這個新的債主，其中一個走到我身邊問，“欠你錢？要不要我們幫你討？”我不置可否地勉強笑笑。
細雨夾雜了零星的冰霰，老舊的賓館暖氣熱力不夠，陣陣寒氣穿過發硬的透明軟簾，湧入大堂。幾個職業討債人圍著欠債人，微笑著不斷小聲說了些什麼，欠債人頭上蒸著白汽，不斷拿出手機撥打。
欠債人苦笑著，也小聲說著什麼，似乎在陪小心。一個粗壯的討債人，故意把手裡燃著的菸頭杵向欠債人的眼睛，欠債人躲了一下，菸頭燎在眉毛上。好像被馬蜂蟄了，欠債人痛得眉梢抖顫，抺掉眉上沾著的菸灰，瞪眼朝向討債人，眼光碰到他飯缽樣大小的拳頭上，馬上又蔫蔫地垂下頭來。
總會有許多煥然一新的希望，奔往前方的春天！
就是這頃刻間的畫面，不合時宜地撞擊在了我膺堂最柔軟的地方。我離開了寒氣襲人的賓館，在掀開門簾的霎那，感覺到了欠債人瞥過來的有絲絲暖意的目光。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善良的轉身，卻開啟了十年艱難討債路的大門！每年年關前夕，像世人一樣，我都會換一副新對聯貼上，就是不知道那些欠債人家的大門前貼不貼新春對聯。
不是沒想過走司法途徑來求得公平，除了憚煩司法程序的繁縟和辯控過程的冰冷外，更多的是相信人性的善良。在對人性善普遍存疑的當今，試圖像風拂麥浪樣，以自己的一穗良善，去推動另一穗的良善。畢竟冬寒式微，“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會有許多煥然一新的希望，奔往前方的春天！
前段日子，友人發來微信圖片，獲知一個發小上了法院失信人名單。看見蓋了法院公章的標準照，發小的失信受限是確定無疑了。我回友人道，他這是順理成章的必然結果。就我落入經濟陷阱這事，也是拜他所賜。我與友人曾與他合作過一段時間，共同見證了發小人品的成色，他是那種專門用"人為設計“去待人做事的人，鮮見能用本心去對待人和事。道不同，自然很早也就不相為謀了。
這次發小欠下鉅款不還，我沒有半點詫異。那些不願再敘的過往交集，險些湮沒扼殺了我對人性殘存的一點信心，於是，我繼續在微信裡勸慰友人，不提這種人，我們從此忘掉他好了。友人回道，心裡還是放不下的！
他是那種專門用"人為設計“去待人做事的人，鮮見能用本心去對待人和事。
我自然知道友人的心是傷透了。今冬天氣照舊如去歲一樣寒霧籠罩，凍冷透過厚厚冬衣，溼溼地黏在肌膚上，滲入骨縫。去了北方的友人，在這哈氣成霧、滴水成冰的時候，即便往大門上貼一副新對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民間舊俗，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燃放的煙花爆竹碎屑，必須要等到正月十五後才可以掃攏了倒出去。據說那些紅紅的碎屑是福氣，要留著。我心下忖度：既然是福氣，就一直留著唄，又何必要倒出去呢？可見，終了還是要倒出去的，不一定就是福氣了。
我以為，終歸要清掃出去的東西，也就不必留待後日。譬如心裡的垃圾，越早處理乾淨越早舒暢！
多數國人有個心理痼疾，就是貪大圖全、急功近利和好大喜功。於是乎，房越買越大，車越換越大，貪慾也越來越大。許多人心急火燎地做起了力所不能及的“宏圖大業”，結果身陷泥淖而不能自拔自救，還累及一眾無辜。看看互聯網金融ptp行業爆雷後的遍地雞毛，就可以想象到無限膨脹的貪慾會可怕到何種程度。
譬如心裡的垃圾，越早處理乾淨越早舒暢！
欠債人是個小房地產開發商，在房地產業開篇之初的亂局中，掘得第一桶金。為迅速擴張財富版圖，在力所不能及和才不能負的情況下，以打擦邊球方式玩開了借貸“帽子戲法”。
欠債人本以為自己會如魔術師般玩得風生水起，沒想到“帽子”越轉越大、越傳越沉，最終壓在“帽子”下窒息休克。期間，發小把我帶入了欠債人的坑，簽了一紙承建合同。出於對發小的信任，我稀裡糊塗埋頭闖進去，且咬牙堅持到最後。
願賭服輸，輸贏都是財富！“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太陽終要融化凍土，希望終要發芽破土。
於是，每年我都要給大門換上一副新對聯，給自己一抹未來的亮綠！
我還是比較欣賞自己的這種“糾結”，因為它是深藏在我心底一泓清澈的本初！
湘南冬季，至今還未見到一片雪花，暖冬概率頗大。
去年欠債人女兒告訴我，她父親中風癱瘓了。話說了很多，核心內容是控訴其父養小三的荒唐私生活，末了且強調，“債還是要還的”。
年關又至，過幾天又要換新對聯了。催債的電話還要不要打呢？舊歲快終結，而糾結的仍然在糾結。
其實說到底，我還是比較欣賞自己的這種“糾結”，因為它是深藏在我心底一泓清澈的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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