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拍"看明代文人的貞節觀

明代朝廷大力提倡貞節觀,對於女性的要求十分嚴格。為了宣揚貞節觀念,朝廷對於貞節女性的獎賞大大提升,如設立貞節牌坊,嘉獎守貞的婦女。在"二拍"中描述了一些堅持守貞的守節者,作者對此類女子也是持有極大地讚揚的態度,我們將她們分為婚前守節和婚後守節兩類。

一、對守貞女子的讚揚

婚前守貞,即婚前貞操的堅守,如《鹽官邑老魔魅色 會骸山大士誅邪》(《初刻》卷二十四)的仇夜珠,被妖道用法術攝去山窟之中,被妖道時時威逼利誘,要與之成親,夜珠抵死不從。山窟之中被囚禁的其他婦人忍恥苟活於世,而仇夜珠不願受辱,幾次尋死未果,後夜珠正值危難之際被觀世音施法相救,劉秀才等人順勢將夜珠和其餘婦人救出。眾人瞭解真相之後,被仇夜珠守節感動,其中劉秀才言:"仇家小姐子貞堅感應,也該表揚的。"後來劉秀才與仇夜珠結為良緣,可見,作者對不願自甘墮落、同流合汙的守節女性的讚揚態度,但這類女性在"二拍"中比較少見。

從"二拍"看明代文人的貞節觀

作者讚揚忠貞節烈的女性,除了婚前堅守貞操的女子,還有婚後將貞節看得高於生命之女子,如《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雙出柩》(《二刻》卷三十一)王世名為父報仇殺人,因不忍對亡父簡屍以減輕自己的罪名,在縣堂之上撞階而死。王世名的妻子俞氏曾言道:"君能為孝子,妾亦能為節婦。"所以在丈夫死後,立志為丈夫守孝三年,乳哺幼兒,隨即絕食而死,與丈夫一同出柩。深愛的丈夫死去,自己要忍受三年的痛苦,獨自為丈夫事母養子,俞氏內心何其悲痛,三年之約一過,就立馬絕食自盡,這一貞烈之舉,實在令人敬佩。

《顧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初刻》卷二十七)的王氏隨丈夫崔俊臣赴浙江上任,於途中被船家打劫,崔俊臣被迫跳水,船家留下王氏,想要她做兒媳。過了月餘王氏趁船家酒醉逃走,被一尼姑庵收留。於是王氏削髮為尼,心性貞淑,只在自己的靜室中禮拜、清坐。因緣巧合,王氏見到被船家搶走的芙蓉屏,並睹物思人,在屏上題詞:"今生緣已斷,願結再生緣",蘊涵著對愛人已逝的傷痛、絕望和來生的期盼。此時的她認為丈夫已死,只盼強盜被捕,空門靜守,立志為丈夫守貞,所幸後來船家被擒,夫妻團聚。

以上的的故事皆是夫妻恩愛,橫生變故被迫分離,女子為夫守節。還有丈夫變心,女子卻依舊守節的故事,如《張福娘一心貞節 朱天錫萬里符名》(《二刻》卷三十二)的張福娘,朱公子娶妻範氏之前為消解寂寥,先納了一妾,名為張福娘。範氏與朱公子成親要求先將福娘遣還,朱家不管福娘懷有身孕將其留在成都,舉家遷回蘇州。朱公子夫妻二人過得恩愛,便將福娘拋諸腦後。對這樣拋棄妾侍、孩子的負心漢,張福娘卻甘貧守節,不肯嫁人,堅心守著兒子,若不是後來朱公子因病去世,無兒無女,朱家聽聞福娘有子,才將福娘母子接回的話,福娘往後的生活該有多辛苦啊。張福娘前期為負心的丈夫守節,後期為兒子家族守節,身為孀婦的她雖然因守貞教子被封蔭表彰,然而作為人而言,她內心的情感追求完全卻被根深蒂固的貞節觀念所掩蓋。

二、對失貞女子的複雜情感

作者對失貞的女子的態度是較為複雜矛盾的,對於無奈失去貞節、初心猶在的女性是同情的,對與他人私通、道德敗壞的女性則加以批判,而對於兩情相悅的男女在婚前的結合,則是持以認同的態度的。

1、被迫失貞之女子

"二拍"裡有一部分女性因為各種原因非自願的失去貞節,作者對她們的不幸遭遇抱以同情、憐憫的態度,並會為她們安排一個較為美滿的結局。如《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初刻》卷六)的巫娘子,姿容絕世,與夫君賈秀才如魚似水,恩恩愛愛。無賴卜良看上巫娘子,與趙尼姑密謀,將巫娘子引去尼姑庵,迷倒在廂房,失身於卜良。巫娘子失貞並非自願,並且對此行徑深惡痛絕,她始終是愛著自己的丈夫的。最終,巫娘子和賈秀才夫妻二人設計報了仇,而賈秀才對巫娘子的立志堅貞越發敬重。再如《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二刻》卷六)的劉翠翠,與金定成親不到一年,被匪徒李將軍強擄而去。翠翠起先不肯屈服,李將軍以家人恐嚇,翠翠只得勉強依從,盼望著日後能與家人團聚。六七年後,金定尋得翠翠,但迫於李將軍只能假意認為兄妹。二人傳書,金定才知翠翠是不得已從之,今生無相聚的可能。金定絕望之下患心病而亡,翠翠也傷心過度,相思成疾卻不肯喝藥,一心求死。最後,金定與翠翠生前不能成雙,死後以兄妹之名葬在一處,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翠翠待金定情深意重,雖然生前異處,但死後同歸,令人感動。

這些女子是在外界的欺騙、強迫的情況下失貞,她們的內心並不是願意的。作者沒有一

味地按照傳統倫理的貞節觀,即"失節事大,餓死事小",強調身體貞節的重要性,讓她們在失去貞節之後被人看輕,或是強行讓她們自盡。而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對她們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在作者看來,貞節判定的標準不是身體,而是內心的情感,只要堅守住了自己內心,那麼身體上的失貞是可以被原諒的。

2、主動失貞之女子

在"二拍"中,另有一部分女性是自己自願失貞的,但作者對待這部分的女性是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的,他對於兩情相悅的男女之間的婚前私會,導致的女性失貞是表達了理解的

的,而對於朝三暮四、淫亂的男女關係則給予了無情鞭撻。

從"二拍"看明代文人的貞節觀

"二拍"是描寫市民生活的白話小說集,其中描寫的最多的就是男女愛情故事,與傳統的才子佳人最終結合的故事不同,男女雙方在婚前多數有過接觸,或是有婚前性行為的例子不勝枚舉。《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初刻》卷二十九)的羅惜惜與張幼謙自幼同窗,情意深重,然受羅父阻撓,假意說張幼謙做官就嫁女,又悄悄將羅惜惜許配給鉅富辛家。羅惜惜和張幼謙於閨閣中相會雲雨,被羅父發現,將張幼謙扭送至官府,誰知傳來張幼謙高中的消息,羅惜惜與張幼謙終成眷屬,美滿成親。再如,《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弄》(《初刻》卷三十四)中,尼姑靜觀見那聞人生有出塵之態,心生仰慕。後來於船上偶遇,靜觀自薦枕蓆,聞人生也愛她長得標緻,與她一番歡娛。聞人生設計助靜觀離開尼姑庵後,自己高中,與靜觀奉旨完婚。

男女之別從孟子提出"男女授受不親"開始,到宋代之後更加嚴格,女性被要求必須與丈夫之外的男性保持隔離,不能有身體上的接觸,並且與貞節觀聯繫在一起,如果與他人發生肢體碰觸,即是失節的行為。作者筆下的這些女子,力求掙脫傳統道德禮教的束縛,追求個人的婚戀自由、正常情慾,她們的"越禮"行為是在心中有"情"的前提下,為情驅使,是對女性勇敢追求愛情的肯定。

明代中葉開始,人們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慾"的思想不再適用於現實生活,人們開始大膽地追求個性解放,肯定人內心正常的情慾。但是在思想解放的過程中,容易出現過猶不及,於是社會中開始出現奢靡之風、淫亂之風,這也是作者所批判之處。如《西山觀設籙度亡魂 開封府備棺追活命》(《初刻》卷十七)中的寡婦吳氏和西山觀的黃知觀、太素道士肆意淫亂,吳氏的兒子不願母親墮落,再三阻撓。誰知吳氏為了和道士無顧忌的取樂,竟然去官府告兒子不孝,要將親生兒子打死。府尹查明真相,將黃知觀杖殺,

勒令太素等道士還俗。吳氏和兒子冰釋前嫌,但吳氏歸家不久,就驚悸成病而死,太素也業心不斷,患病身亡。再如《奪風情村婦捐軀 假天語幕僚斷獄》(《初刻》卷二十六),村婦劉氏頗具風情,與太平禪寺的大覺、智圓和尚私通,劉氏偏愛年輕的智圓,年老的大覺心中不快,一氣之下將劉氏殺死。這些女子過分追求自己的情慾,而沒有遵守傳統道德秩序,此等敗壞道德、罔顧親倫之人,在作者的筆下,是沒有好下場的。

從"二拍"看明代文人的貞節觀


三、對風塵女子的寬容

"二拍"塑造了一批性格鮮明的風塵女子形象,雖然這些女子誤入風塵,但是在心酸的賣笑生活背後,她們也渴望美好的愛情,渴望命運的自由。作者對這些風塵女子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在她們追求愛情婚姻的時候,對她們的失貞行為表示了寬容。《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中的鄭月娥原為良家女子,嫁與姜秀才為妾,正妻不容,把月娥賣進青樓,受盡苦楚。為了逃離苦海,與姚乙商量假認為兄妹,狀告官府,將姜秀才前程革去,鄭月娥得以脫身,也出了一口惡氣。後來事情敗露,鄭月娥官賣,聽聞姚乙被充軍,良心不泯,願生死跟隨。於是姚父將月娥贖回,嫁與姚乙,倒有了一個好的去處。

若是論貞節,這對妓女來說則是不重要的,但是,作者也並未因此看輕她們。《趙司戶千里遺音 蘇小娟一詩正果》(《初刻》卷二十五)的名妓蘇盼奴,雖然身在繁華綺麗所在,但一心盼望得遇個知音,遇著才思敏捷的趙太學,與他往來情厚。趙太學家中蕭條,衣食之需皆由盼奴資助,只要他日高中,二人便可成終身之事。奈何後來趙太學高中,盼奴落籍一事未成加之二人相隔兩地,最終兩人相思而死。盼奴身為名妓,屬於社會的最底層,不過她敢於掙脫身份的束縛和貞節觀念的禁錮,勇敢地追求愛情,抗爭自己不幸的命運。作者在書中說到:"人非木石…那些做妓女的,也一樣娘生父養,有情有竅。…其中原有真心的,一意綢繆,生死不變;原有肯立志的,亟思超脫,時刻不忘。從古以來,不止一人",妓女不必遵循貞節觀念、倫理道德,接觸的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青樓之中也是見慣了悲歡離合,所以對於感情的追求才更顯得純粹和可貴。

凌濛初在"二拍"裡對女性貞節的看法,其實總的來說,就在乎一個"情"字。作者將"情"作為貞節判定的最高標準,忠於愛情就等於守護貞節,當女性心中有情,保持自己內心情感的專一,她所有的行為是因情而發的時候,那她就不存在失貞的行為。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在小說中,被迫失去身體貞節或是有婚前性行為的女性並不會受到譴責,因為她們初衷猶在,情感的貞節高於身體的貞節。 同時,作者將"情"控制在倫理道德的一定範圍之內,肯定"情慾",但不包括不加節制的"情慾"。作者鞭撻朝三暮四、肆意淫亂的女子,對守理守節的女性也是加以讚許的。可見,作者的女性貞節觀是站在女性的情感角度出發,雖然不能完全否定傳統的貞節觀,但還是有一定進步、開明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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