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裡的回憶

幾經周折,終於得到了王老師的消息,可是這消息卻讓我震驚和悲愴——王老師走了,退休後不久就因病去世,永別了這個世界。這讓我想再見他一面、再聆聽一次他的教誨的願望成了奢望,也成了我永遠的遺憾……

我從書櫥裡抽出那本封面泛黃的《代數》,又一次翻出那幾張參差不齊、顏色各異的紙條——一張,兩張,三張……一共是12張,其中一張粉紅色的,一張黃色的,其餘是白色的。每張紙條上都是同一個字體謄寫的一道數學題,或者幾何,或者代數。

仔細端詳著這一張張紙條,凝視著紙條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跡,我的思緒又回到了40年前……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我們國家經歷一場浩劫之後,百廢待興。高考剛剛恢復,中小學教育也如人之大病初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12歲的我上初中了。

慶幸的是,一個懷揣夢想渴望知識的懵懂少年,遇上了同樣懷揣夢想渴望桃李芬芳的年輕教師。他,就是我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我的恩師王春凡。

更慶幸的是,機緣巧合,我被王老師指定為班長兼數學課代表。

對於一個山村的貧寒少年,我唯有努力學習去回報老師的信任與厚愛。

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動力,我的各科成績幾乎都是全班乃至全年級第一,這無形中也給老師掙足了臉面。老師也毫不掩飾他對我的偏愛與照顧。

對於那時的我,課堂上的知識已經不是什麼問題,按王老師的說法就是:數學是一門著重理解的學科,學數學重要的是如何將課本知識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於是,幾乎每天放學後,除了全班共同的數學作業之外,我還多了一張紙條——一道代數題或者幾何題。紙條或大或小,顏色也是紅黃藍白不一而足。

當然,作為課代表,僅僅自己學習好是不夠的,你還有義務幫助其他同學。

除了收發作業,替老師檢查背誦和作業外,我還要與成績差一點的同學“結對子”、“一幫一,一對紅”。

我們班上有一位患嬰兒癱的同學,他就是我“結對子”的一個對象。

這位行走不便的同學,除了要幫助他學習外,在王老師倡議下,我們班委成員還每天輪流去他家裡揹他上學,放學後再把他揹回家,在學校他上廁所我們也是輪流背。這樣一直堅持到第二年我離開家鄉的聯中……

這些五顏六色的紙條對我而言,作用應該是顯而易見的,初一暑假我參加了全縣的數學競賽,我這個山裡娃竟然出乎意料地獲得了第六名,這對於我所在的那所山村聯中乃至周邊的山村來說,都是一份驚喜。我也因此在全校師生大會受到表彰,在眾人豔羨的目光和掌聲中雙手從校長手中接過獎品——一個綠色軍用書包和一摞筆記本——這在當時,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了。那一刻,我想,最高興最自豪的無疑是我的王老師了。

到了初二,公社從各處聯中挑選了四十名成績優秀的學生組成了一個重點班,我自然在列。幸運的是,這個重點班的班主任和數學老師還是我的恩師王老師。能讓王老師去帶這樣一個重點班,足見領導對王老師工作態度與工作能力的信任與認可。

這個坐落在山坡上的只有四十個學生、四個老師的重點班,租用的是六間草房,連個院子也沒有,出門十幾步就是個斜坡,坡下便是通向外面的鄉間土路。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僅有一個班的獨立的學校——樂山中學(樂山是學校所在的村子)。

我們就住在周圍農戶閒置的空房子裡,地上鋪上秫秸,然後你拿被子、他拿褥子、兩三個人合鋪合蓋,二十多人擠在一間房子裡。

每週末我們會回家住一晚上,回家帶一週的乾糧——瓜幹煎餅

(沒有菜,能吃飽已經不錯了。如果能帶上一兩塊鹹菜,那就是過節了),第二天一早再走十幾裡山路回學校上早自習。

白天上課,晚上上晚自習。那時沒有電燈,只能點煤油汽燈,這在當時已經算是先進的了。也就是在那時,我學會了點汽燈——那絕對是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兒——當然這種技術在我初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機會施展過。

就在這所學校裡,我度過了初二年級,也是我初中最後一年的學習生活。

在這裡,儘管生活極其艱苦(我的手腳耳朵都被凍傷,腳跟到現在還留有那時凍傷的疤痕),但是學習的熱情與執著並沒有絲毫減弱,相反因為競爭力更大了,激發出的學習勁頭也更足了。

王老師幾乎每天還是給我一張或幾張紙條,當然這樣的紙條也不再是我的專利。由於我是課代表,我有近水樓臺、先得先做的便利,同時我也會按王老師要求與幾個數學較好的同學分享,做題的過程也成了你爭我趕互相競賽的過程。

一個學期下來,我都能積攢厚厚的一摞這樣的紙條,兩年下來,編一本習題集是綽綽有餘了。

轉眼中考到了,這樣一所僅有一個班的學校在當年的中考中,考上中專和縣一中的同學將近二十人,在那時,這可是很了不起的成績。我們同學被中專學校和縣一中錄取的消息是在公社的廣播喇叭裡通知的,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喇叭匣子。全公社幾乎家喻戶曉,多榮光的事情啊!

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清楚,這樣的成績與王老師他們辛勤的耕耘、無私的奉獻密不可分。

1979年,14歲的我依依不捨地和王老師告別,帶著那本王老師送給我的《代數》,去了縣一中讀高中,兩年後又考上大學,離開了家鄉。這期間,回去見過幾次王老師,但也只是匆匆而去匆匆而走。

再後來,我在異地工作了。雖然給王老師寫過幾封信,但慢慢還是失去了聯繫。託人打聽了幾次老師的近況,最終也是音訊杳然……

儘管幾經輾轉,時間過去了近四十年,期間也是搬了四五次家,所幸的是王老師給我的那些紙條仍還留下了十幾張,記述著那久遠過去的故事……

轉眼之間,我也從一個懵懂少年走到了兩鬢染霜的中年。世事滄桑,但心中仍然對王老師心存牽念和感恩。

…………

現在,王老師走了,留給我的除了那些美好的記憶之外,還有悔和痛!

王老師,我多想再去聽一聽您的教誨,多想再和您分享那些紙條裡難忘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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