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大撤退1938,被遺忘在時光裡的中國生死時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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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大撤退

10月24日一大早,卢作孚从办公楼中走出。此时,门外已经站满了要求运货的客户和西行的旅客。让人欣喜的是,秩序比之前井然了许多。

他很快宣布了刚刚出炉的“三段航行法”,为最大限度节约时间,宜昌至重庆航程一分为三:

· 宜昌至三斗坪为第一段

· 三斗坪至万县(今万州区)为第二段

· 万县至重庆为第三段

大部分船只将货物运至三斗坪,当即返回宜昌,由三斗坪船只转运至万县或直通重庆。十分重要的物资,则由宜昌直接运至重庆,回程船只运输出川士兵顺江而下,奔赴前线作战。

为躲避敌机轰炸,卢作孚又在中途设多个转运站,甚至临时增加了许多新码头。为了分担运输物资,民生公司又从民间临时征用了上千艘木船。

他估计,这种方法能在40日内将所有货物、人员转运完毕。

危亡年代的中国,这些船只成了一艘艘承载希望的“诺亚方舟”。黄昏前,两岸江边数百盏煤气灯迅速点亮,江水中的灯影摇摇晃晃。不到一天时间,第一艘满载人员、货物的轮船驶出宜昌港。

登上“诺亚方舟”的第一批乘客是“保卫中国同盟”收留的数百名孤儿。经历现场的乘客记述说:“汽笛声中,这些孩子扒在栏杆上放声高歌,摇着小手向卢作孚告别的情景,令岸边观者无不动容。”从10月24日开始这天开始,民生公司的22艘轮船和850多只木船,日夜不停地在川江来回穿梭,“宜昌大撤退”就此拉开序幕。

宜昌大撤退1938,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中国生死时刻(下)

▲ 抗战时“民康”轮运送物资支前后返渝

当时服务于民生公司的萧怀柱老人记得:“那段紧张的日子里,每天清晨宜昌港口就会开出六七条轮船,它们一到下午就会赶回来。显然,这些船进入奉节或万县就卸货返回了。这是为了尽可能节约时间。”

卢作孚在回忆录中也有记述:“下午总得有几只轮船回来,当轮船刚要抵达码头的时候,舱口盖子早已揭开,窗门早已拉开,起重机的长臂早已举起,两岸的器材早已装在驳船上,拖头已靠近驳船。”

一个个难寝的日日夜夜中,卢作孚几乎每天都要在码头上行走,了解每小时每艘船的动向等信息。到了深夜,他还要跑到装货的码头,去查看船只情况。

宜昌大撤退1938,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中国生死时刻(下)

▲ 水下险滩藏,空中敌机鸣

宜昌至重庆的航程近1000公里,光是险滩暗流就有数百处之多。一路上,敌机不间断地进行轰炸,负责抢运的船队每天都有损失。40天的大撤退结束后,民生公司有16艘轮船被炸毁,牺牲了116 名员工。

郑新是民生轮船公司宜昌分公司经理,其父也曾供职于民生公司。熟谙峡江航运的老郑指着远处说:“从宜昌溯江而上,第一险要处是三峡东口的南津关,此地雄峰突现、江面突然由宽变窄、河床急剧转折。县志描述,‘船行江中、横来复去,乘风奋楫,舟莫能进’。再往上是灯影峡,20公里长的狭窄水面,江中的泡漩特别大。包括灯影峡在内的整个西陵峡,通航条件在三峡中最为复杂,整个峡区,峡中有峡,大峡套小峡;滩中有滩,大滩含小滩……”

除了暗流险滩,空中轰炸是另一个威胁。抢运开始后,民生公司船队每天都有船只被炸毁的消息传来,每天都有民生公司职员、码头工人、航道上的纤夫在日机轰炸中牺牲或受重伤致残。

值得一提的是,纤夫队伍里曾有一群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当时,任南京艺专教导处主任的曹禺,和一批师生坐三条大木船入川,见到纤夫的艰辛便主动加入了拉纤的行列。不久,纤夫照片登上美国报刊,世界各地由此得知:如此危急关头,这个东方的民族在用肉体与钢铁搏斗,古老的三峡航线还在顽强地搏动着。

转眼到了12月,江水低落,喧闹的宜昌城突然完全宁静下来。经过40天的苦战,奇迹竟然如卢作孚预测那般出现了。“人员早已运完,器材运出2/3。原来南北两岸各码头遍地堆满器材,两个月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两岸萧条,仅有若干零碎废铁抛在地面了。”这是卢作孚在回忆文章《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中说的一段话。

事后统计,枯水季到来之前,卢作孚共指挥宜昌港输送了3万多滞留人员和2/3的滞留物资,这几乎相当于民生公司1936年一年的运量。撤退结束后,站在宜昌码头的卢作孚深情地望着陪都重庆的方向。那些兵器工业、航空工业、重工业和轻工业的设备、器材和人员,已经撤退到大后方。

同时,当时中国的教育、商业、文化艺术等种种事业的精髓也转移到重庆。他深知,这些看似破碎的元素,将会在那里重新被组合,陪都的经济、教育、军事版图将被一一拼凑完成……

宜昌大撤退1938,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中国生死时刻(下)

▲ 宜昌大撤退的终点——1944年的重庆朝天门码头

中国版敦刻尔克大撤退?

中国宜昌大撤退两年之后,欧洲反法西斯战场也发生了一场类似的行动。

1940年5月底,英国动用861艘各类船只,经过9个昼夜转运,在德军飞机狂轰滥炸之下,将滞留法国小镇敦刻尔克的40多万军队转运至英国,此即著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常常有人将卢作孚导演的宜昌大撤退视为中国版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但是这样的说法是否缺少几分自信?

宜昌大撤退的持续时间更长,运输长度和难度更大——重庆至宜昌航道超过600公里,远大于英吉利海峡的航程,而三峡水道的自然条件也更为险恶。

敦刻尔克大撤退靠的是一个国家的力量,由军事部门指挥完成,宜昌大撤退则完全依靠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公司。因此,我们大可名正言顺地赋予“宜昌大撤退”以应有的历史地位。

不能忘记的人

时至今日,随着亲历大撤退的人渐渐老去,卢作孚的名字逐渐淡出历史视野……

十多年前,某著名电视台在重庆录制节目,主持人让众多明星嘉宾列举重庆的英雄人物,大家说出了秦良玉、邹容、刘伯承、江姐、邱少云……主持人则重点讲述了一个被忽视的人:“有一个重庆人,可能很多人感到很陌生。毛泽东说他是不能忘记的人,蒋介石称他为民族英雄。他叫卢作孚。”

即便很多人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重庆、宜昌两地依旧有人对卢作孚印象深刻。

重庆朝天门码头旁边,民生公司的衣钵被传承下来,卢作孚的航运事业还在继续。民生公司研究室的研究员项锦熙说:“普通重庆人对卢作孚最深刻的记忆是,在他之前,川江上没有中国的机动轮船。”

在重庆北碚公园,常常有一群民生公司老职工的身影。他们在盖碗茶的清香下,不时地说起陈年旧事,如卢作孚在最艰难时期如何修建职工宿舍,又如何在宜昌大撤退中指挥若定等。他们口中,卢作孚从来不是“卢老板”、“卢总经理”,而是——卢先生。

宜昌大撤退1938,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中国生死时刻(下)

▲ 卢公已仙去,睹物又思人

卢作孚是大实业家,却以清贫著称。他的重庆老乡、著名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在《敬怀至友作孚兄》一文中说:“作孚兄是我最敬佩的至友,他是位完人。”图中是卢作孚先生的孙女卢晓蓉女士,在家中,卢女士向我们说起了祖父跟晏阳初先生的往事。

此外,卢作孚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迹还有:航运领域,他能在外资横行的年代,让民族运输业崛起,并占有一席之地;教育领域,他将北碚辟为乡村建设实验区,将落后乡村变成人才荟萃的“世外桃源”;做人方面,作为中国大实业家的他,在公司内拥有极少股份,生活简朴而清贫……国民党元老张群说他是“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学者,一个没有个人享受追求的现代企业家,一个没有钱的大亨”。教育家晏阳初先生评价卢作孚“绝顶聪明”,“极富创造力”,“国人应当敬重”,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完人”。

卢作孚身后留下了厚厚的文集,大篇幅内容述及抗战纪实、企业管理、教育普及等种种内容,唯独没有详述的,是他自己的生平。

宜昌大撤退1938,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中国生死时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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