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自古以來就是後人為紀念自己先人所立。所以,我國從來沒有一個國家領導人,為其他人、特別是為自己老師寫墓碑的先例。但,袁吉六先生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袁吉六(1868-1932),名仲謙,生於湖南湘西保靖縣葫蘆寨,家境貧寒,其母早逝,其父也是一個窮秀才,以賣豆腐為生。袁吉六從小跟父親學詩文,聰慧過人,勤奮好學,飽讀詩書,才華過人。
14歲那年,辰沅道臺來葫蘆寨巡視屯倉,住宿客棧。為保證睡眠,將客棧的豬全部趕到野外,引起袁吉六強烈不滿,深夜故意高聲誦書,使道臺一夜未眠。第二天,道臺問罪,袁吉六理直氣壯:“深夜誦讀是我的習慣,讀書聲越大,越記得深刻。老爺少時若不刻苦讀書,今天怎能做如此大官?”
說得道臺惱羞成怒,又無法發洩,於是使出一招:“既然你如此發奮,腹內定有才華,我今出一對聯,你若對上便罷,若對不上,我就要打你的嘴巴。”於是瞧了一下天花板,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袁吉六,念出上聯:
“小學生,藍衫掃地。”
袁吉六向道臺頭冠掃視一眼,立即應對:
“老大人,紅頂沖天。”
“小學生”的文思敏捷,使“紅頂沖天”的大人不得不折服。這個“智鬥道臺”的故事,至今還在其家鄉廣泛流傳。
清光緒23年,袁先生中舉。先後很多人勸他做官。特別是同年中舉的師兄弟譚延闓,1916年任湖南省長兼督軍,邀請袁先生任省府機要秘書;其後任民國政府行政院長時,又邀請袁任國史館總編修等。因為不滿政府腐敗,他都斷然拒絕,並且決心矢志從教。
袁先生先在保靖、永順、新化,後又在長沙省立四師、一師、一中、長郡、湖大和北京師大任教,所教學生數以千計,可謂桃李滿天下!毛澤東、羅學瓚、周谷城等一批著名政治家、文學家、社會活動家和學者都是其門下。特別是毛主席,袁吉六先生擔任其國文教師達五年半之久。
袁先生教書非常嚴格,教學遵循“嚴師出高徒”的傳統,據歷史學家周谷城先生回憶:讀一中時,第一次作文批改,全班僅其一人60分,其他人都不及格,最少的只有5分;因為周錯了一個字,袁先生便從文字演變起,引經據典,詳細分析,批語達1000多字,比其作文還長,此事使周先生終生難忘!
袁先生對毛澤東更是特別器重,他早就斷言,毛澤東是他所教學生中最為勤奮、最有天分的佼佼者;還多次對人說,毛澤東具有“挽天下於危亡”的思想和品質,將來從文定是一代文壇泰斗,從政則是一代安邦興國的社稷英才。
所以,袁先生對毛澤東要求更嚴,除了要求掌握課堂講授,還經常找毛澤東談話,開小灶,指導毛澤東閱讀屈原詩賦、唐宋詩詞和八大家散文、桐城派的代表作品等歷代大家優秀作品,吸收我國幾千年優秀文化精髓。在寫作上,要求毛澤東改變原先慣用的“梁氏文體”,用古文作文,以進行高難度的強化訓練,由此足見袁先生用心之良苦。
1915年夏,第一師範爆發驅趕校長張乾的學潮。毛澤東應同學們要求寫了一篇“驅張”宣言,歷數校長張幹辦學無方,推行尊孔讀經,俯仰袁世凱之鼻息,貽誤青年等等劣跡,氣勢磅礴,大有駱賓王聲討武則天檄文的雄風。張幹惱羞成怒,掛牌開除毛澤東等十七名鬧事學生。
袁先生聞訊,同楊昌濟、徐特立、方維夏等主持正義的老師,與校長論理,力保毛澤東。袁先生為此,甚至還一氣之下,疾書辭呈,說:
“毛澤東等皆傑出人才,挽天下於危亡者,必斯人也。如若開除,天理不容!”
就這樣,毛澤東在老師們的全力保護下才免遭被開除的“橫禍”。這次“患難之交”也讓他們的師生感情與日俱增、愈發深厚。
(圖為當年第一師範校長張幹)
袁先生多才多藝,對毛澤東的影響亦是越來越廣、越來越深。
袁先生酷愛讀書,“通古今文史”,曾教導毛澤東:
“學不勝古人,不足以為學;才不勝今人,不足以為才。”
毛澤東深受影響,嗜書如命,深研古今中外文史,成為“學勝古人”、“才勝今人”的一代英才!
袁先生工於書法,自成一家,還著有《書法必覽》,毛澤東深受影響,亦成為自成一派的名馳中外的書法大家。
袁先生善於應對,毛澤東更是“應對”如流。1917年暑假,毛澤東為熟悉社會,廣交朋友,到長沙、安化等五縣遊學。在安化聽說一叫夏默安的“學夫子”,畢業於清末兩湖學院,飽讀詩書,著有《中華六族同胞考說》等書,毛澤東走訪他,他瞧不起遊學先生,故意迴避。毛澤東不厭其煩,連續拜訪三次。最後“學夫子”想了個辦法,在書案上留下一對聯出句:
“綠楊枝上鳥聲聲,春到也?春去也?”
毛澤東見了,馬上微笑應對:
“青草池中蛙句句,為公乎?為私乎?”
夏先生聽到,被毛澤東敏捷才思折服,連聲稱讚,馬上出來以禮相待。毛回長後說與袁先生聽,袁先生喜於言表,稱讚毛澤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袁先生尤工詩歌,創作態度十分嚴謹。毛澤東的《講堂錄》記載了不少有關袁先生寫作詩文的獨特見解,如:
“文以理勝,詩以情勝”;
“有感而後有情,有情而後著之於詩”;
“文貴顛倒簸弄,故曰做”;
“詞少而意多,字少而理多,斯為妙文矣。”
袁先生這些金玉良言,對毛澤東練就“橫掃千軍筆一支”,產生深遠影響,特別是詩詞創作方面,毛澤東將袁先生的創作理念和“顛倒簸弄”的教誨,當作座右銘,貫穿於後來一生的寫作之中,甚至發揮到前無古人的地步。
所以,《毛澤東自傳》中說:
“予之得窺古文之涘涯者,袁胡之教為多。”
1950年10月,毛主席特邀一師老師和學友徐特立、王季範、周世釗、謝覺哉等人來中南海做客,敘間詢問袁先生。周世釗告訴主席,袁先生積勞成疾,已於1932年病逝,其遺孀戴氏年邁體弱,無依無靠,生活困苦。王季範先生則呈上一紙,上寫一《七絕》詩。開頭兩句是:“袁胡教學有何奇?橫掃千軍筆一支!”
毛主席對袁先生去世十分悲痛,對袁師母的處境十分焦慮,當即致信湖南省政府主席王首道。王首道接信後,立即派人前往慰問,瞭解情況後,先後送300斤大米,每月發60元生活補助。後來毛主席又邀請師母遊覽北京,為其量身做衣製鞋;之後逢年過節生病均寄錢送禮。
師母和其親友及周邊群眾非常感動,當年流行一民謠:
娘疼崽,長流水;
崽疼娘,扁擔長。
世上哪個親生崽和女,
有毛主席這麼疼師孃?
1952年9月,毛主席邀請恩師羅元鯤、張乾等敘舊。回後羅先生寫信告知毛主席,袁先生因為生性剛直不阿,嫉惡如仇,前清罵皇帝、民國罵蔣介石及當地貪官汙吏、土豪劣紳,成為當地地頭蛇的眼中釘。生前因為有學生擋駕,不敢造次,而死後則故意刁難、以各種藉口不準其親人為其立墓碑。
毛澤東懷念恩師,第三天就派人送來親書墓文:
袁吉六先生之墓
毛澤東書
羅先生看後激動得流下眼淚:“我為袁先生高興,也為潤之這麼尊敬老師高興,這下好了,足以告慰袁先生在天之靈了。”
不過,墓文左下方一般是墓主子孫署名的地方,可毛主席署名卻正好落在了此處。羅先生詢問毛主席署名是否可移到右上方,毛主席對羅先生深情地說:“不要移。古人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袁先生教誨我輩五年多,應該,應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