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在這個集體喪、娛樂至上、佛系與物質化並存的時代,李誕註定擁有廣大的市場和眾多的簇擁者。

說實話,我是喜歡李誕的,只是後來漸漸對他所代表的“喪文化精神力量”產生了質疑:

“喪文化”真的能拯救我們嗎?


佛系李誕:“世界的維繫靠的就是我這樣自私的人”


李誕有三次言論曾掀起過軒然大波,且都獲得壓倒性的好評。

一次是他的置頂微博“人間不值得”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這是我曾經非常喜歡、帶給過我很多慰藉的一句話。

人間不值得,這像是與自己的溫柔和解。

人間太苦,而人世間的一切痛苦都來自於執。我一定要達成什麼目的,我一定要堅強,我一定要正能量,我一定要扮演好某種社會角色。太累了。

突然有一句很簡短很cool的金句告訴你:沒必要端著了,這個人間是真的苦、真的爛,沒必要死氣白賴的硬說喜歡,這個人間不值得你為它不開心。放過人間,放過自己。


李誕的第二次引起全網討論,是他上許知遠的《十三邀》訪談。

李誕像個少年老成的“明白”人,許知遠倒像個“什麼都想找出點意義”的愣頭青。

這場訪談後,李誕被冠以“活明白了”的評價,而對時代和人生充滿了憂慮和警惕的許知遠則成了群嘲的對象。整場訪談都瀰漫著誰也說服不了誰的尷尬,不過卻是金句頻出,有好幾個高能片段: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 許知遠之【享受苦澀】 VS 李誕之【一切都不重要】

李誕說起他剛進入社會時曾在南方報業實習,在電梯裡聽到同事談論著通過職務關係弄春運火車票。李誕說這個瞬間成了他人生抉擇的一個轉折點,他“失望了”,“我覺得太沒勁了,我還不如好好掙錢呢” “就這樣吧,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就是這樣,我就發現沒有我想象的那種道德的潔淨的東西,慢慢的我也就特別瞧不起知識分子……我不跟你們這些人混了,我不想再這樣了,我也不想再做知識分子了”。


許知遠:“我們那代文藝青年,是很享受苦澀的,你的巨大希望和你的實際能力或者說現實之間的這種差距,會帶來很大的苦澀,你會覺得苦澀是你人生中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李誕:“在我真正的內心的價值裡面,我覺得一切都不重要”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 許知遠之【死在女人身上】 VS 李誕之【不要說太多真話】

李誕:“那你想過用什麼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許知遠:“死在女人的身上”

李誕:“我覺得這就是知識分子和藝人的區別,就是我這麼想,我也不會這麼說”

許知遠:“為什麼?說了會怎麼樣呢?”

李誕:“會少賺很多錢”

許知遠:(大笑)“怪不得我賺不到錢,那你教教我怎麼賺錢”

李誕:“就是不要說太多真話,就是不要挑戰大多數人敢想不敢說的事”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 許知遠之【熱情歡樂】VS 李誕之【什麼都沒勁】

訪談一度談不下去時,許知遠說:“包括自以為是這種戲謔吧,我可能不喜歡這種談話方式,因為戲謔是反談話的,像你這種消解會使談話越來越窄,越來越小,最後就沒什麼意義”。

李誕答道:“您說這種方式沒有意義,其實我認為所有的東西都是沒有意義的


許知遠:“……整個社會的批評精神,稍微一點點的質疑精神,都變得很困難起來,包括你自己說的那種虛無感,或者說某種自毀傾向,我不太容易理解這個東西,因為我覺得生活對我來說,是特別有無窮無盡的樂趣的一個事情……我對塵世的這種歡樂充滿了熱情。 ……你那種到底是個什麼感覺呢“

李誕:“什麼感覺呢? 就是:沒勁。就是沒勁,我覺得什麼都沒勁。”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李誕第三次掀起全網火爆討論,是去年《奇葩說》的【救畫還是救貓】

李誕一戰封神,從辯論水平和綜藝效果的角度,李誕的這段表現堪稱教科書級別的高級話術。然而拎出來討論時卻又有另一番意味:


李誕:“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他們呢想著文明,想著理性,我就想我自己”。

”我救蒙娜麗莎有什麼好處?又不是我的,我救出來之後,還不是要上交盧浮宮。有什麼好處?沒有好處。沒有人會記得這件事。

“歷史已經告訴我們了,歷史的維繫呢靠的是我這樣自私的人。而正是那些,為了所謂的宏偉的事業,為了一些遠大的目標,去不計後果的犧牲別人, 頻頻的將我們這個世界陷入大火。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相比之下那一期黃執中的“你不懂八大山人的價值”“你沒聽到遙遠的哭聲”則很不討喜,當時也有些自媒體挺黃執中,但馬上就會被“矯情的精英主義”“臭公知”“你也太愛說教”的評論淹沒掉。



李誕的大紅:8年間從斥責變追捧的社會變遷

這三次名場面都是李誕聲名大噪之路的里程碑,李誕的價值理念也在這些言論中凸顯:

反崇高,反嚴肅,反意義,反積極;

“佛系”,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沒有意義,什麼都無所謂。

一切行為以“務實”和“利己”為行動準則。


正如李誕在許知遠的訪談中所說的,他極其小心的對待那些可能招致風險和金錢損失的事。香港書展邀他去演講,他覺得“敏感”,所以推掉了。春晚前後被提醒要注意言論,他百分百的順從了,儘管那本是段子手們的黃金吐槽時段。

在這樣一個買房難、跨越階層希望渺茫、精神壓力巨大、信仰缺乏、大家都聽厭了說教的時代,李誕的紅絕非偶然,是能力,亦是時也命也。大家見了太多積極的偶像了。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然而如果把李誕現象放到哪怕8年前,都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事情。

在2012年,北大教授錢理群發表這樣一通批判性言論:

“我們的大學,也包括北大,正在培養一大批【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高智商,世俗,老到,善於表演,懂得配合。”

這番言論當時在全國引發了無比激烈的討論,主流聲音是哀嘆和譴責現行教育制度和這些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所以李誕一戰成名的金句“歷史的維繫靠的就是我這樣自私的人”是不可能在8年前的。然而卻在8年後的現在受到了廣泛追捧。



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羅永浩在一次演講中曾說:

“今天的中國成年人社會里有95%的人是『cynical』的人,但是這些人從來不知道『cynical』是什麼意思。”

在娛樂圈和商界的名人中,“犬儒”(cynical)絕非少數。然而要數發表過不遮不掩的cynical言論的,第一個讓我想起來可以舉例的就是李誕,所以就像我開篇說過的,我是喜歡李誕的,但是探討cynical這個話題又覺得他是最好的例子。

我覺得cynical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特徵:

  • 他們極其聰明、敏銳,他們極其擅長看穿和看透,他們認為一切道德、崇高、理想的背後都是自私、貪婪、慾望和虛偽,他們能在任何制度、社會新聞、政治事件的背後發現陰謀、勢利和騙局。
    他們不相信或者儘量不相信社會現象背後存在無私、善良、公平的可能性。
  • 他們不是看穿、看透,而是看穿一切、看透一切。他們其實並不知道什麼情況下要懷疑,什麼情況下要相信。
  • 他們對制度失去信心,對人也失去信心,覺得愛、同情、善意、良心都是空洞虛無的東西。
  • 儘管他們看透,然而出於虛無感,他們又從來不去改變,於是待在一種不反抗的清醒中,很多高知分子和既得利益者更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西西弗斯的悲哀和力量

如果不專門拎出來討論這個問題,平常其實很難意識到cynical的不妥,因為乍看起來,它舒服且人畜無害。

更何況它還帶著一絲“我沒辦法”的讓人憐惜的感覺。

受了太多現實的苦,所以我才閒事不理,什麼都無所謂;受了太多愛別離的苦,所以我才不再相信愛情,這樣才可以避免我再受傷害。自我保護以及自洽,何其天經地義。

在社會中浸染久了,總覺得見山不是山,我命如塵埃你還要我怎樣,於是左手cynical,右手阿Q精神,不相信不在乎無所謂。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我認識一個朋友,父母在深圳給他留了兩棟樓,光靠收租金都夠幾輩子花了。前一陣讓我給他介紹工作,我說“你這是~打算下凡渡劫?”。

他說他常年陷入一種無盡的虛空中,覺得這輩子不用再做什麼了,也漸漸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無數次想過要學點什麼做點慈善之類的,卻馬上又覺得人生就是那麼回事兒,有多少人拼命奮鬥不就是想過他這樣的生活嗎?舒舒服服一晃一生也就過去了。

後來看到我們這些人天天為工作煩惱、為愛情煩憂,就覺得無比羨慕。。。

剛開始聽到時我沒忍住笑,不過我後來也體會到他想表達的意思了,一個對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不擔心的人,他找不到充實感,找不到自己的對社會對他人的價值感,所以陷入了一種比一般人的生存憂慮更深層次的痛苦中。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你再看看那些分手後療傷的人,很多人都會經歷一個階段叫:“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天下男人/女人一般黑”。

剛開始這種想法的確會有療愈作用,這種“徹底放棄希望”可以讓情傷大大得到緩解。

然而,人如果一直處於這樣一種“徹底放棄”的狀態中,久而久之就會陷入一種“過度看透”“虛空”的更深層的痛苦中去。

因為人心是需要希望的,哪怕希望帶來的是不自由和痛苦。

喪文化正是這樣一種麻醉劑,它能緩解一時的疼痛,然而最終是治標不治本,喪的盡頭是無盡的虛空、孤獨和困境。

李誕在《十三邀》裡的一段自言自語正好也佐證了這樣的思考,李誕說自己是天天嘻嘻哈哈,卻一直覺得虛空、“什麼都沒勁”;許知遠是天天苦大仇深,卻覺得生命充滿巨大的熱情和樂趣。

李誕的這個“喪感”很多人都感同身受。對於工作、對於感情、對於生活,不愛不恨,更多的時候只是覺得“沒勁”。深陷於一種不反抗的清醒和看透一切的無聊中。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而往大處說,如果cynical成為主流,這恐怕更是一件值得警醒的事情。對於一切不公不善,我們默默的服從、忍耐,而對於一切的公允和善意,我們通通判其為假象。我們以此為生,我們對這樣的人賦予褒獎“活明白了”,我們奉這樣的人為時代偶像。

崔健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

“越是既得利益者越罵,而且他們自己越不相信體制,越要把孩子送到國外去,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乾的那些事不對……我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鼓勵過青年人。所有的偶像都是為性遐想塑造的產品,根本不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你越老實、越性感,越好。”

這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real rocker,也是有能力影響大眾的名人中內心清醒,還不裝糊塗的人——這樣的名人現在並不多見。

如何能不陷入cynical和虛空的深淵?

這是自從我發現喪式文化和cynical,並不能拯救我於深淵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心智、理性和邏輯的啟蒙與鍛鍊,讓自己能夠辨別猜疑和恐懼的邊界

如莎士比亞所說,“愛所有的人,信任幾個人,不要對不起任何人”。這三句話中的每一句,無不都需要艱深的修煉才能做到。而對於大眾的啟蒙和進步,更需要宏觀層面政治、制度、文化的改善和引導。

任重而道遠。


當李誕的段子解決不了你的苦痛時,不如看看西西弗斯(Sisyphus)這樣的故事:

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主角,他由於得罪宙斯,死後被判逐出到地獄那邊。他每天要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每次推上山頂後這個巨石又會滾回到山腳。西西弗斯要永遠地、並且沒有任何希望地重複著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

李誕式“喪文化”:不反抗的清醒,無差別的看透

小時候覺得這個西西弗斯很傻很悲哀,長大後才發現其實我們人人都是西西弗斯

。若要活著,我們就不能順勢躺下,而是要無止盡的抗爭下去,儘管它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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