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看著媽媽死去了,還不救爸爸嗎?

你已經看著媽媽死去了,還不救爸爸嗎?

轉載自人間theLivings

故事:深度好文|你已經看著媽媽死去了,還不救爸爸嗎?

“你媽沒了,你要不想失去爸爸,只有一個辦法。當時只有你一個人在場,只要你改了口供,說你媽在跟你爸打架的過程中也動刀了,你爸是在跟你媽扭打過程中失手殺人,你爸爸就有活著的希望……”

故事:深度好文|你已經看著媽媽死去了,還不救爸爸嗎?


配圖 |《等著你》劇照


前言


2015年,張思妍以優異成績考入了我任教的重點高中。但開學後首次考試,她的成績就下滑了20多名。

我也注意到,上課時她愛走神,有時還會對自己掐一把胳膊、捶一下腦袋。幾次課下來,我以為她有什麼隱疾,便在課後找她談心。剛開始,她不肯說話,我慢慢開導她一陣,她忽然淚流滿面:“老師,我快要憋瘋了……”

在張思妍接下來的敘述中,我聽到了一個讓人為之震驚的事:中考結束那天,她親眼目睹父親殺死了母親。隨之而來的父母雙方親人間的拉鋸,讓夾在中間的她瀕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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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29日,吉林省中考的最後一天。張思妍覺得自己考得不錯,交卷後,興高采烈地向候在考場外的王春跑去:“媽媽,你說話還算數不?考完就給我買裙子。”

“算數。”王春點點頭,臉上卻閃過一絲鬱色。

張思妍忙問:“怎麼了?”

王春敷衍一句:“沒什麼,剛才你爸來電話,讓咱們早點回去。”

張思妍心裡“咯噔”一下——爸媽不會又吵架了吧?她霎時沒了買裙子的興致。


父母吵架的源頭,張思妍是初二下學期才知道的。“從小我爸媽就愛吵架,媽媽還常被爸爸打得青一塊紫一塊”,一次眼見父母再次“戰鬥完”,父親張文摔門而去,漸漸懂事的張思妍忍不住問王春:“為什麼你們不能像別人的爸媽那樣和平相處呢?”

王春只好說出了那個“秘密”——

1999年,王春和張文戀愛結婚,感情甚篤。次年,張思妍出生。2002年,為了給小思妍多賺奶粉錢,夫婦二人做起了蔬菜批發生意。

張文性格沉悶,朋友少,主要負責店內事宜。王春長得漂亮,又善交際,很快就結交了幾個同行朋友,她常跟張文提起其中一個叫石宗明的人,說他“會做生意,辦事效率又高”。

這年3月,小思妍重感冒。想著張文要照看生意,出於信任,王春便把手裡的2萬元錢交給了石宗明,委託他代自己進貨。不曾想待王春找他要貨時,石宗明不僅不承認王春給過他錢,還誣陷王春和他有了私情,想要敲詐他。

王春諮詢律師,想把自己的錢追回來。律師卻告訴她,因為她是獨自將錢給石宗明的,既沒人證,也沒讓對方寫下收條,如果對方一味耍賴,是沒有辦法追回的。為了不讓石宗明玷汙名聲,王春只好認栽,並跟丈夫解釋多次。

“賠了夫人又折財”的張文自是惱火,和妻子大吵一架後,抄起棍子就跑去找石宗明算賬。誰知見了面,對方卻揚言,如果張文再鬧,就當著市場所有商戶的面將王春給他戴“綠帽子”的事傳揚出去。

為了不讓“家醜”擴散,張文只好忍氣吞聲。起初,他也表示相信妻子,然而這事兒卻像刺一樣紮在他心裡:如果王春不與石宗明過於親近,也不會將這筆“鉅款”交給他這樣一個外人,“蒼蠅不叮無縫蛋”。久而久之,疑竇叢生的張文便對妻子失去了基本的信任,經常為一些“莫須有”的小事爭吵,甚至大打出手。活在拳頭下的王春,也曾想過離婚,不過,念著女兒尚小,只能放棄這個想法。

思妍說,“聽媽媽講完這個秘密,我一直想找機會說服他倆放下芥蒂,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她上初三時,王春知道了她的想法,表示很欣慰:“這些年,我已經懶得解釋了。如果你想到辦法,我願意配合。不過,你現在得以中考為重,一切等考試結束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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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妍沒想到,她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父母間的戰爭就又一次爆發了,而且,是舊怨未了又添新仇——就在中考結束那天回家的路上,王春告訴思妍,鄰居那位好打抱不平的趙大媽,見張文經常家暴,上週碰見自己時說,“他再打你,你就跟他離婚,我給你介紹一人。那個男的個子長得比張文高,人也比他精神……”可好巧不巧,當時這後半截話被外出回家的張文聽到了。

“爸爸本來就懷疑媽媽,聽到這話就更惱怒了,那幾天,他們倆一直為此爭吵不休。”張思妍講到這裡,已是淚流滿面,後悔自己那幾天忙於考試,沒有多加註意,釀成大禍。

王春和張文後來在小鎮上開了一家針織品店門面,一層是店鋪和廚房,二層是臥室。回到店裡,見張文正在忙著上貨,張思妍忐忑地喊了一聲“爸爸”。

張文抬頭望她一眼,沒有說話,臉色陰沉。張思妍感覺“狂風暴雨”又要來了,便胡扯幾句考試的話題想緩和一下。這時,王春把她推上樓:“你剛考完試,先休息一會兒,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當晚8點多,聽到父母還在樓下爭吵。張思妍跑下去,強行拉王春上樓回了臥室。沒多久,聽動靜,張文似乎也上樓睡覺了。張思妍以為矛盾暫時平息,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一解考試的精神睏乏。

夜裡11點左右,張思妍忽然被一聲哀嚎驚醒,她起來飛奔下樓,卻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只見張文正死命掐著王春的脖子,王春的臉已成了豬肝色。

張思妍衝過去想拉開二人,卻被張文一把推開。張思妍轉身上樓給叔叔張濤打電話,可電話撥過去,卻提示關機。張思妍再次下樓時,看見父親已經把母親拽到廚房,王春拼命掙扎著卻無濟於事。張思妍感到一股殺氣撲面而來,她急忙打開窗戶大喊:“救命!”

夜深人靜,張思妍的聲音在空曠的鎮上毫無迴音。再扭過頭時,竟看到已經紅了眼的父親手拿菜刀,對著母親脖子的位置砍了下去。

血飛濺開去,張思妍拽住張文哭喊:“爸爸,求求你了,別砍了,媽媽就要死了!”然而,這時的張文如一頭狂躁的猛獸,聽不進任何話。張思妍跪在張文身後,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爸爸,不要再砍了,再砍我就沒媽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文才撒開王春,穿著拖鞋和短褲,光著膀子趔趔趄趄地跑著出去了。看著躺在血泊裡不省人事的母親,張思妍渾身哆嗦,顫抖地撿起地上的手機撥打110和120。110提示等待轉接,張思妍又給姨媽王秋、爺爺、姥爺家都打了電話。

奶奶接到張思妍的電話,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說馬上過來。姨媽姨夫先於奶奶趕來,張思妍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已經說不出話來。姨媽和姨夫分別再次撥打120和110,這一次,電話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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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趕來時,王春早已沒了生命跡象。後來我查警情通報,6月30日零時許,110民警到達後,經法醫現場鑑定,王春頸前正中、左頸部等共受10餘處刀傷,最終系右頸總動脈、靜脈橫斷失血身亡。

民警隨即對張思妍進行了問詢,還在驚懼之中的思妍泣不成聲,斷斷續續講了事情的經過。這時趕來的姥爺姥姥,看到自己的女兒慘死的模樣,當場昏厥過去。甦醒後,兩位老人幾乎沒有了行走的力氣,姥姥更是爬到王春身邊嚎啕大哭。思妍鑽到姥姥懷裡,泣不成聲:“對不起,姥姥!是我不好,沒能拉住爸爸,沒能保護好媽媽……”


事後,思妍才知道,就在爺爺奶奶準備出門時,警方卻先行到了老人家裡查找張文的下落——那一刻,奶奶才確認自己的兒子確實殺了兒媳。

然而,張文殺死王春逃走後,並沒回他爸媽家,警方找遍他親朋好友家、附近的村野,都不見蹤跡。

奶奶知道兒子兒媳平時愛吵架,但農村人家大都這樣,也就從沒當回事。兩個老人懷著愧疚的心情打車趕往兒子家。一下車,就看到了親家的人哭得呼天搶地,將近70歲的二老,瞬間也淹沒在悲傷裡。

思妍姥姥當即就指著奶奶質問:“我閨女究竟犯了什麼錯,你兒子要置她於死地?你還我閨女……”不待說完,姥姥就又昏厥過去。等姥姥再次醒過來時,思妍的奶奶愁眉淚眼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找不到我兒子,我就替他給兒媳償命算了……”

姥姥聽了,更是一個勁地捶胸頓足,哭聲淒厲。

當晚,思妍被接到了奶奶家。一路上,她淚流不止,喃喃自語對不起媽媽。奶奶抱著她,反覆念著“作孽啊……”

按照當地風俗,王春在7月1日下葬。姥姥家找到風水先生,墳地選在一處離家很遠的地方。那天,思妍的爺爺奶奶也想跟著來參加兒媳的葬禮,卻被姥姥家的人阻止了。

下葬的時間到了,捧著骨灰盒的思妍說什麼也不肯撒手。直到有人說“時辰到了”,她才不舍地對著骨灰盒親了又親,哭跪在墳前,一直念著“我沒有媽媽了,我沒媽媽了……”

擔心張思妍哭壞身體,葬禮後,姥姥將她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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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奶奶在悲傷之餘,卻想扭轉事情的走向。

堂妹告訴思妍,奶奶在王春葬禮的當夜便召開“家庭會議”。奶奶認為,思妍是唯一的目擊者,形勢對張家極其有利,如果親家不追究,只要孫女改了口供,再想辦法找到兒子,攛掇父女倆口徑一致,那麼張文就有免除死刑的希望。

在奶奶看來,思妍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既然媽媽沒了,她肯定會答應‘救'爸爸!但她姥姥家就難說了,當務之急,就是說服思妍姥姥”。

於是,次日思妍的叔叔嬸嬸帶著禮品去了王家,替張文求情,見面時,思妍也在場。

思妍姥姥聽了對方的要求後義憤填膺:“我女兒慘死在你哥的菜刀之下,我憑什麼原諒他?我以生命擔保,我女兒是清白的,血債血償……”姥爺也生氣地將思妍的叔叔往門外推。

思妍叔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著懇求二老:“叔、嬸,我哥他是有罪,但你們考慮過思妍的處境嗎?她才15歲,剛失去媽媽,不能再失去爸爸啊。”

思妍看向姥姥,姥姥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隨即捂著胸口“哇,哇”大哭起來。受此刺激,有高血壓的姥姥再次昏厥,叔叔和嬸嬸當即把她送到醫院。

考慮到老人的身體狀況,那天從醫院回來,叔嬸就把思妍領回了家。剛進門,奶奶便拉住思妍說:“好孫女,你媽沒了,當時只有你一個人看到了,只要你改口供,說你媽在跟你爸打架的過程中也動刀了,你爸是在跟你媽扭打過程中失手殺人,你爸就有活的希望,否則……”說到這裡,奶奶哽咽起來。

嬸嬸接著說:“思妍,你去求求你姥姥,讓他們別追究了。咱們還要顧活著的,你說是不?”

思妍還沒從失去母親的痛苦中走出來,聽到兩位長輩這麼說,當即哭著質問:“為什麼要作偽證?爸爸犯了罪是事實,難道可以不承擔後果嗎?”

她閉上眼睛,張文殘忍地殺害王春的那一幕再次浮現。

見孫女不應允,奶奶只顧唉聲嘆氣。


5


下午,思妍一個人在裡屋休息,聽見嬸嬸在打電話,還和對方說:“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了,一點不為她爸爸著想。再說,如果賠償的話,拿啥給啊……”

思妍心裡一顫:沒想到平時笑臉相迎的親人們竟會這樣殘忍、麻木和現實。

晚飯時,只有叔叔招呼了她一聲。飯桌上,奶奶和嬸嬸垮著臉,都沒再像中午那樣給她夾菜,氣氛很是尷尬。

張思妍說沒有胃口,不吃了。

嬸嬸說:“吃吧,吃飽之後再好好想想……”

奶奶隨聲附和:“你爸的生死,現在可全在你的手上了。”

兩個人一唱一和,讓張思妍感到無比難受,一個人跑了出去。叔叔跟了出來,看著叔叔,憋悶已久的思妍聲淚俱下:“媽媽死得無辜,如果我按你們說的做了,我會一輩子活在自責之中,我會覺得對不起我媽。叔叔,我這樣做錯了嗎?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叔叔趕忙安慰了思妍幾句,可隨即話鋒一轉:“孩子,現在你是掌握你爸‘生殺大權’的唯一希望。爸爸只有一個,能幫就幫吧……”

當晚,思妍輾轉難眠,往事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眼前閃現:讀小學時,同桌找茬和同學打架,老師調查時,張思妍為了幫助同桌說了謊。回家和母親說了後,母親嚴厲批評她:“做人要誠實,袒護同桌實際是在害他。”

如今,奶奶一家的做法實在讓思妍心寒。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思妍用力咬破自己的手指,疼痛立刻蔓延全身。那一刻,她逐漸清醒和堅定:既然十指連心,傷害哪個都會疼,那就不要袒護了。所有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真相都是可怕的,害人害己。


6


第二天,思妍剛吃完早飯,突然接到姥姥的電話:“你奶奶家有沒有讓你做什麼?”

思妍走到屋外,如實相告。姥姥氣憤難當,跟她說:“我就知道他們家會這樣,孩子,自古以來殺人償命,他們為了救那個殺人犯,連做人的良心都不要了……”

思妍說:“姥姥,你放心吧,我會做好的……”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大概一個小時後,姥姥竟不顧身體還沒復原,就和姥爺一起來到奶奶家。一進屋,她就對思妍奶奶喊道:“你兒子殺了人還想不負責任?!淨想一些歪門邪道,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了?!當初我閨女瞎了眼嫁到你們家……”

思妍的奶奶自知理虧,一句話也不接。姥姥又對思妍說:“孩子,別怕。人在做,天在看。自古以來,邪不壓正,我就不信殺人還能白殺!”

思妍點了點頭。

姥姥走後,奶奶轉身就對思妍說:“你咋把這件事告訴你姥姥了?你咋不知道遠近呢?記住,你是張家的骨血,你要聽奶奶的……”

聽奶奶這麼說,思妍再也控制不住,爆發了:“爺爺奶奶,我爸是你們的骨肉,可我媽也是姥姥姥爺的骨肉。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們不心疼我媽媽的慘死,反而想著為爸爸開脫罪責,我想不明白。爸爸既然殺了媽媽,就要承擔後果,否則,這世上還有公理嗎?我上網查了,如果我作偽證,不僅救不了我爸,而且我還要承擔法律責任……”

聽思妍這麼說,奶奶先是一愣,然後激動地說:“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我已經老了,以後你怎麼生活?再說了,哪有親生女兒這麼狠心,一心想要置自己爸爸於死地的?”

聽了這話,思妍的心裡針扎一般難受,嚎啕大哭:“那你們把我也殺了吧,我做不到你們說的那樣……”

奶奶的嘴唇動了動,強行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下去。在一旁的叔叔趕緊扶住張思妍:“別哭了,奶奶也是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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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過度緊張和激動,傍晚時分,思妍發起高燒來,迷迷糊糊中,只聽嬸嬸說:“趕緊找大夫……”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後半夜,思妍才開始恢復意識,微微睜眼,看見叔叔和奶奶守在她的身邊,滿臉倦容,卻還不停地用溼毛巾給她擦著太陽穴。

思妍心疼他們,本想勸他們休息一下,可是想到他們的“私心”,就又閉上了眼睛。

天快亮時,思妍隱約聽見叔叔對奶奶說:“媽,公道自在人心,不要難為孩子了,萬一思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不是更追悔莫及?”

奶奶沉默了。


清晨,思妍體溫降了下來。就在一家人要吃早飯時,忽然從院外走進一個人。

思妍定睛一看,正是這些日子失蹤了的張文。那一刻,奶奶瘋了般跑出門外,而思妍卻跑到裡屋把門關上,不想面對,外面的動靜卻通過門縫都傳了進來。

“爸、媽,我錯了……”

一進屋,張文就“撲通”一聲跪下,然後斷斷續續講起他這幾天的經歷。

殺死妻子後,他連夜逃到了妻子老家附近的莊稼地裡。他想著王春會葬在附近,到時候他便自殺在妻子墳前——因為緊張和恐懼,他一直帶著那把兇器菜刀。

接下來的幾天,餓了,他就吃青草和地裡沒成熟的玉米,渴了,就到江邊喝點江水。然而,他始終沒等到王春的靈柩,人卻漸漸清醒了,追悔莫及,開始想念女兒和家人。

張文告訴老人,“看一眼孩子,就自首”。

思妍躲在裡屋,任憑父親在外面怎麼敲,就是不肯開門,直到爺爺流著淚對著裡屋說:“好孫女,你出來讓你爸爸看一眼吧,如果你不出來,有可能這輩子都見不著他了……”

許久,思妍開了門,看到眼前鬍子拉碴、雙眼空洞的父親,心都碎了,但她馬上想起了慘死的母親。張文上前抱住思妍不撒手,而思妍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張文淚如雨下,不住地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你恨爸爸吧……”

半晌,爺爺開口:“兒子,打電話吧,早點自首,早點安心吶。”

奶奶老淚縱橫:“吃口饅頭再打吧。”

張文咬了一口饅頭,卻咽不下去,稍後,便打電話自首。不一會兒,警車開進了院子。走出屋子時,張文給二老跪下:“爸,媽,你們的養育之恩,我來世報答吧……”隨即泣不成聲。

剛剛失去母親,又要失去父親,思妍僵在原地。那天留在她記憶裡的,是父親絕望的眼神和奶奶踉蹌著撲倒在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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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歸案後,警方再次對相關證人進行了問訊。張思妍如實敘述了父親殺死母親的整個過程。對於女兒的證言,張文供認屬實。

此前,因為一直想要堅持正義,思妍心裡提著一股跟家人“鬥爭”的勁。然而,張文自首後,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輕鬆和釋然。她每天待在房間裡不出門,甚至不吃不喝不說話,誰也不理,晚上經常被噩夢驚醒大哭不止。

看思妍難以走出夢魘般的過往,叔叔非常揪心。見思妍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照顧思妍力不從心,叔叔便把張思妍接到自己家照顧,每天都會給侄女講一個逆境中堅強對抗命運的名人故事,讓嬸嬸陪伴她睡覺,拉著她到野外踏青、曬太陽,還帶她到省城醫院看心理醫生……漸漸地,思妍感覺好些了。

2015年8月,張思妍收到了本地最好的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她把通知書複印一份,在叔叔的陪同下,來到母親墳前:“媽媽,我考了好成績,我一定會成為你期待的好女兒……”看到思妍悲痛萬分,叔叔眼眶也溼了,他同樣跪在墳前許諾:“嫂子,我哥對不起你,我來給你賠罪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思妍拉扯成人,她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好孩子!”

開學後,張思妍進入新環境,儘管她很努力讓自己好起來,“可是隻要一閉上眼睛,以前的事就會浮現在眼前,晚上睡不好覺,上課就總集中不了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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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23日,長春中級人民法院充分採納了張思妍的證言,當日宣判,判處張文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本案系家庭矛盾引發,另有自首情節,從輕處罰,緩期2年執行。法庭上,張文表示完全服從,不上訴。

判決書裡提到張文從來沒有發現王春出軌的證據,多年來只是懷疑妻子。張思妍潸然淚下,覺得母親是用血換來了這遲來的清白,愈發覺得母親死得可憐,父親不可原諒。

判決結果出來,思妍父母雙方的親人無不垂淚啜泣,姥姥在宣判結束後,傷心得一度昏厥過去。醒來後,姥姥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那苦命的閨女。”接著又對思妍說:“那個殺人犯,你永遠不要去看他。”

思妍點著頭,心如刀絞。

叔叔把思妍接到自己家,家裡人再鮮少提起這事。起初,叔叔去監獄探望思妍父親時,還小心翼翼問她要不要去,但是思妍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那道坎,所以每次都只是搖搖頭。後來,叔叔便不再問了。


2017年五一節,思妍放假到了爺爺奶奶家。第二日,她才知爺爺奶奶準備去看望父親。

臨走前,兩個老人一同把目光聚集到了思妍身上,思妍還是低下頭。爺爺奶奶沒說什麼,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地出門了,看著他們背影,思妍心裡五味雜陳。

再次見到姥姥時,思妍問:“姥姥,咱們可不可以就想媽媽、不恨爸爸?”

姥姥看了一眼思妍,沒有說話。

思妍接著說:“我的身上流著我爸的血,你不恨我吧?法律給了咱們公道,我們都站在了正義的立場上,這就行了。雖然我沒了媽媽,可是我有姥姥;雖然你沒了閨女,可是你有我啊。我媽能做的,我也能做到,而且,我有知識,我會比我媽做得更好……”

聽到這裡,姥姥禁不住老淚縱橫。


10


之後的一天,思妍聽到姥姥和鄰居聊天。姥姥說,外孫女承受了比所有人都大的心理壓力,可她卻關心開導起自己,讓人既難過又心疼。

而後,姥姥接受了法院的調解,在民事賠償方面,由最初的64萬降到20萬。然而,因為沒錢,奶奶一家只賠了喪葬費2萬3千元。姥姥沒有上訴,把這些錢給了張思妍的姨媽——她此前墊付了張思妍媽媽的喪葬費。

姨媽象徵性地接過了賠償,而後大部分錢也都用作思妍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2017年6月29日,思妍的母親去世兩週年。

思妍對奶奶說:“奶奶,我媽走兩年了,你不想看看她嗎?”奶奶溼了眼眶,在叔嬸和思妍的陪伴下,買了很多供品,去祭奠兒媳——怕見了親家尷尬,還特意錯開了時間。

為了減輕老人的喪女之痛,思妍的舅舅打算國慶後把母親接到自己工作的地方,得知消息的思妍,心裡萬分不捨。

10月2日,張思妍放假回家,對奶奶說:“奶奶,孩子犯錯了,作為父母是不是應該給對方道個歉?”

奶奶說:“那是應該的。”

思妍又說:“你的兒子殺了別人家的女兒,你是不是應該道個歉?”

奶奶一愣——發生了那麼多事,什麼話都說了,卻還從未好好說過“對不起”。

思妍接著說:“奶奶,我永遠是你們的孫女,張家的血脈。可我希望你和我姥姥和好,我姥姥就要去我舅舅家了,以後可能在那兒定居了。走之前,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奶奶點了點頭。


11


思妍叔叔去探監時,曾給張思妍捎回過一封信,是張文的“懺悔書”,信中充滿了對妻女的愧疚和無盡後悔。他希望張思妍能夠“好好學習,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讀著信,思妍既難過心酸,又有些欣慰,但她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親。

2018年春節前,姥姥和她通電話時,終於吞吞吐吐地問:“你去監獄了嗎?”那一刻,張思妍不知該如何作答。

高考就要來臨,空氣中夾雜著離別的味道。思妍又找到了我,說:“高考後,我想要去監獄探望爸爸。我想告訴他,好好改造,才是對自己和家人的救贖。我也不想逃避了……”

聽著她這番話,我有些欣慰。高考結束後不久,我接到了思妍的電話,她說去看望了張文。

見面時,是張文先開的口:“孩子,你來了?”而後,思妍在心裡呼喚了無數次的“爸爸”,終於艱難叫出。

那一刻,她希望天上的母親能夠原諒她。


後記


高考成績出來後,張思妍選擇了一所二本院校的心理學專業。她說自己無法與父親為敵,只是關於母親的話題,成了父女二人的禁忌。她知道,那是她和父親共同的心結。重塑自己和父親的關係,還需要時間消化,需要更多的心理指引,“選這個專業,也許,能助我一臂之力”。

高中3年,思妍的學費、生活費主要靠叔叔和姨媽負擔。叔叔只是在外面當農民工,姨媽家也不富裕。上大學後,思妍和我偶爾微信聯繫,聽聞她已經能靠做兼職維持自己的生活和學習了。

她說:“我不想再讓家人擔心,我已經長大,要學會堅強……我想,媽媽也希望看到這樣的女兒吧。”

她說每年放假都要去看望父親,因在監獄裡表現突出,張文的刑罰已減為無期徒刑。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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