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春天

一想起故鄉,首先想到的不是她的春天,而是冬天和夏天。

故鄉位於豫西南的盆地,也是我國南北地域的分界線上。我曾經工作多年的地方有一個叫分水嶺的小山,就是長江水系和黃河水系的分界之地。地方雖小,但地理意義重大。因此,每次經過那裡,便肅然起敬。


故鄉的春天


已故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曾經說起過我故鄉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春前有雨花開早,秋後無霜葉落遲”。他說這是古人用來讚頌我故鄉的農諺,可我搜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它的出處。二月河先生出生於山西昔陽,從小跟隨父親在我的故鄉長大成人,讀書工作,成家立業,那片土地一直厚愛著他,他對那裡充滿了深情厚意,記得故鄉的一個活動,邀請他做嘉賓,他直言不諱,死也要死在這片土地上。他做到了,2018年病逝,在家人的陪伴下,魂歸故里,長眠於斯。

諺語似詩,意境很美。春長秋不短,故鄉確實如此,但年年也會經受著冬和夏的考驗。冬天奇冷,夏天悶熱。在沒有暖氣和空調的鄉下,冬和夏很能考驗一個人的意志。我就是一個逃兵,未能經受住奇冷的冬和悶熱的夏的考驗而逃之夭夭,想想真的有點愧對故鄉了。

在故鄉,春天是所有人的嚮往。還在天寒地凍的時候,人們就早早地期盼春天。新年,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離不了“春”:滿園春光、春滿人間、鶯燕爭春等等。閒下來的人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算計著什麼時候“九盡”,什麼時候“打春兒”。故鄉稱呼“立春”為“打春兒”,一個“打”字,動感十足。鞭打春牛的習俗早已沒有,但“打春兒”的叫法一輩輩沿襲下來。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下婦女,一天學沒上過,但生活經驗卻很豐富:“春打五九尾,要飯跑斷腿;春打六九頭,吃穿不用愁”。我不解地問:“要飯就不會走慢一點兒,怎麼還能跑斷腿?”“收成不好,要飯也不容易的。”父親呢,總愛問我們這些小孩子一些問題,哪種花先開?大家爭先恐後脫口而出:“桃花!”“梨花!”“月季花!”在大家充滿期待的目光中,父親慢條斯理地公佈答案:“都不對,是杏花。豫劇《桃花庵》裡有‘九盡春回杏花開’一句這樣的戲詞,記住,是杏花。”父親真不愧是鐵桿戲迷。


故鄉的春天


春天就在人們的期盼中如約而至。冰雪消融,楊柳吐綠。人們脫去了厚重的棉衣棉褲,渾身突然輕鬆了許多。特別是小孩子,一下子歡實了很多,蹦蹦跳跳,歡呼雀躍,竟然出了一身的熱汗,還想再減一層衣服,大人就要訓話了:“春捂捂,秋凍凍。不能再脫了,小心著涼的。”一邊忙著幫孩子擦拭紅撲撲的小臉上的汗水。

沉睡了一個冬天的田野充滿了生機。麥苗一天天返青,變綠變厚,像毯子一樣鋪滿了整個原野。春天是孩子們的,哪裡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柔軟的麥田成了他們的練功場。前滾翻、後滾翻、鯉魚打挺等,花樣繁多。追逐打鬧,叫喊嬉戲,此起彼伏,一片歡樂的海洋。


故鄉的春天


我是從一本書上,學到了一種好玩的遊戲:放風箏。要知道,在我短短的人生記憶裡,還從來沒有見到誰放過風箏,更不用說風箏長什麼樣子了。於是,就按照書上所說,找來竹片、報紙和布條等材料,比葫蘆畫瓢,一步步製作下來,還真的作出了一個醜醜的八角形風箏,把母親捻的用來做鞋的棉繩偷了出來,喊上小夥伴,跑向廣闊的田地,開始了第一次的放飛。牽著線,拼命地跑,剛剛起飛的風箏在空中跌跌撞撞地落了下來,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興奮的心情開始沮喪。就在這時,祖母出現了,她提著籃子來田裡剜野菜,看到我悶悶不樂的樣子,開導我:“風箏的尾巴太輕了,才飛不上去。來,把我的裹腳布繫上試試。”祖母自幼裹腳,裹腳布形影不離地伴隨了她長長的一生,我沒有想到,為了幫助我放飛夢想,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傾此相助。飛起來啦!飛起來啦!感覺自己也隨著小小的風箏飛到了天上,頓時,整個天空都屬於我了。我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另一隻用裹腳布做成的風箏,但我擁有。十幾年後的那個春天,病逝的祖母就下葬在了那片田地,但我再也沒有心情去放風箏了。


故鄉的春天


似乎是一夜之間,春水就汩汩地灌滿了河灣溝壑,有水的地方,草兒綠的更快。而孩子們的最愛------茅芽兒,就生長在河畔溝邊。茅芽兒是茅草的嫩芽,外面是一層綠皮,包裹著白白的像棉絮樣的嫩芯兒。但茅芽兒不太好認,因為和它外形相似的野草很多,很容易上當受騙。感覺這一根就是,抽出來一層層剝離,但直到最後,也沒有見到嫩芯兒,大失所望,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不過,抽的多了,還是能夠辨別出真假來,憑一己之力,有了小小的收穫,簡直欣喜若狂。


故鄉的春天


“孩子們,記住,上學放學路上,不能去河邊抽茅芽兒!東邊村小就有兩個小學生滑到河裡淹死了!千萬不要去冒險!”揹著書包的小學生在老師的視線下走出了校門,但總有喜歡冒險的孩子偷偷摸摸地跑到河邊,尋找著已經盼望了一年的美食。小兒悄悄跟我說:“三兒,咱倆去抽茅芽兒吧。”我天生膽小,老師和家長的話必須要聽:“還是快回去吧,老師不讓去的,回去晚了,你娘又該到處找你了。”“你不去我去。”執拗的小兒一個人去了河邊,但再也沒有回來。他的母親,一個早早就死了丈夫,但不願改嫁,要守著兒子長大成人的女人在河裡發現了兒子的屍體後,瘋了。我不敢面對小兒的娘,我總認為,是因為我沒有阻止小兒,他才死去的,他的娘才瘋掉的。年少的我揹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茅芽兒茁壯生長但始終不敢靠近河邊的春天。

多年後,讀了大學,遇到了心理學老師,在他的開導下,我才釋然。但那些春天卻永不再來。

我的祖母,我的父母,還有小兒的瘋娘都埋在了故鄉的田野裡。清明,故鄉正是春天,漂泊在外,無法在他們墳前灑酒祭奠,只能以此寄託哀思。


故鄉的春天

故鄉的春天裡,有我陽光明媚、春風拂面的美好回憶,也有埋在我心底不敢碰觸的塵封往事。每個生命都有故事。或精彩,或平淡,或甜美,或苦澀,但我們無法拒絕它的存在。行走在異鄉的街頭,故鄉就是我們的精神家園,為我們疲於奔命的靈魂提供安身立命的棲息之所,夜深人靜的時候,閉目看春暖花開,側耳聽百鳥啁啾。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春天裡,故鄉的春天裡。耳畔,再次響起歌手嘶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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