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有一位名叫富蘭克林的政治家和發明家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正義的前提是不損人利己。如果張楠看到過這句話肯定會嗤之以鼻。他更加相信他從小到大耳熟能詳的另外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要能打開利己的那扇大門,不管門檻是正義還是道德,張楠都會毫不猶豫的一腳踩上去。在利益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根棒棒糖,或者一毛錢,至少在張楠的認知中是這樣的。
張楠幹過燒烤,擺過地攤,跑過業務,蹲過班房。顛沛流離的人生在逐利的道路上坎坷三十三載還是一事無成。前兩年聽說MCN賺錢,遂將父母留給他的房子抵押後東拼西湊了幾十萬開出了一家公司。無奈起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網絡直播的風口已過,那些傳說中躺著賺錢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
張楠給自己取的網名叫南哥,東南西北,以南為尊。張楠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借網絡直播出人頭地,受萬眾矚目,讓萬人擁戴;既面朝大海風光無限,又春暖花開賺錢發財。無奈事與願違,旗下幾個女主播不但無法為公司創造營收,甚至連她們自己也養不活,更別說收回當時張楠為了充排面、立牌坊刷出去的那十幾萬人民幣的投資了。
當然,那十幾萬至少為他換來了一個準大哥的稱號,“南哥”這塊牌子算是豎起來了,接下來就是怎麼調教好那幾個只會放電賣萌卻掙不到錢的娘們兒。
為了調教她們張楠沒少花功夫,從坐姿舞姿站姿蹲姿無不親力親為。張楠所在的這個南方小城市的直播氛圍遠不如東北地區發達,無論是在才藝傳承方面還是互動技巧方面都極度匱乏人才和經驗。張楠在公司設立了一間培訓室,每週一、三、五下午召集旗下的幾個女主播集中培訓。當然,張楠所能教的也只是一些平時跑騷其它直播間學到的皮毛而已。但這並不妨礙他拿出老闆的架勢,畢竟主播是要從他這裡拿到兩千元底薪的。
“你們到底是不想幹了還是想不幹了。”這是慣常的開場白,女主播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業績卻一成不變,依舊萎靡不振。張楠滿腔怒火地盯著那幾個垂頭喪氣的主播,平時鏡頭前美顏全開尚且還交代的過去,現在一個個灰頭土臉奇形怪狀的樣子好像預示著這家公司的命運——氣數已盡。
“你,”張楠總是習慣性的先拿倩倩開刀,“你的臉已經和臉盆一樣大了,能不能坐得離開鏡頭再遠一點,別人PK輸了開個大頭娃娃的特效那是搞笑,你他媽的只要開播就是個笑話。”倩倩漲得滿臉通紅,一邊摳著指甲一邊回覆到:“南哥,我已經離開鏡頭很遠了,再遠就看不見手機屏幕上的字了。”撲哧一聲,站在倩倩身旁的小甜寶沒有忍住笑出了聲音,這讓張楠更加火冒三丈。
“她臉大也就算了,至少還能扭扭,你呢?”張楠瞬間將怒火轉向小甜寶,“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我給你做的錄屏回放吧,別人跳小野貓多少都有那麼一股騷勁兒,你是全網唯一能把小野貓跳成流浪狗的。”
幾個女主播全都笑地彎下了腰,張楠似笑非笑的臉中風般的僵在那裡。他感覺天旋地轉,離昏厥只差半口氣了。
張楠旗下幾個主播開播時他都會緊緊盯著,他有辦法將一個只有三五個人的直播間搞成三五百人的氛圍。這其實不難,花錢掛一些殭屍粉,再登錄十幾個號在裡面刷榜聊天。這個手機刷禮物,那個手機帶氣氛,另外兩個手機還能相互爭吵起來。當然,這些都是張楠一個人控制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釣魚。難的是魚越來越精明,不會輕易上鉤了。
除了這些已經被用爛的低級套路外還有一些別的方法,譬如“截胡。”張楠平時經常在各個直播間轉悠,只要看到哪個主播那裡有新的大哥出現,就會主動發私信給大哥去抹黑那個主播。但這招顯然也已窮途末路。
有一次張楠跟蹤東哥,發現他在一個新的女主播那裡狂送禮物,他不失時機的發去一封私信,告訴東哥那個女主播絕對不是什麼好貨。結果沒幾分鐘就收到了東哥的私信,短短几行字多次問候了他的母親。張楠自始至終都沒有想明白東哥何以為一個女主播與他撕破臉。哎,問候就問候吧,反正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了。
最賺錢並且最有趣的玩法非“鬥雞”莫屬。鬥雞就是利用主播在兩個金主大哥之間挑起事端,一旦大哥上套,已經分工安排好的兩撥角色一邊猛舔,另一邊狂批,同時根據事先編排好的劇本形成對峙陣營。有些大哥一點就著,有些節奏一帶就起。這讓張楠感到特別搞笑,他覺得把胸大無腦改成錢多無腦送給這些大哥再合適不過。
鬥雞的高潮在於兩邊的大哥都要給支持自己的主播不斷上票,而且這種上票必須是你追我趕式的,不容有一絲停歇。一旦拉下,就會瞬間讓本來支持自己的主播倒戈站到對立面去。
張楠參與過幾次鬥雞,無論是早以分配好角色的主演還是閒著沒事兒義務加入的群演,那幾根攥在手中的線一緊一鬆就可以支配所有人的情緒。只要大哥入戲,就絕對不會跑偏,總能按照劇本的規劃順利殺青。將大哥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快感讓張楠深深陶醉,感覺比干“那事兒”還要刺激。
可惜好景不長,大哥並沒有像傳說中人那麼的傻,錢那麼的多。也許是人變得聰明瞭,也許是錢變得少了。就像有位主播說過的那樣,這就是雞屁股裡掏雞蛋。這句話更儒雅一點的說法應該是殺雞取卵。但不管哪種說法雞確實越來越少,連雞蛋也沒了,現在只剩下了一地雞毛。
有時候張楠在想,這些大哥智商如此不濟,是如何賺到他們人生中的財富的?包括那些在他們認知中唯利是圖、忘恩負義,被他們稱之為回手掏、白眼狼的主播當初是如何入了大哥的法眼,如何讓大哥忘乎所以的喜歡又咬牙切齒的憎恨的?是以往的環境太單純,錢來的太容易?還是功成名就後的大哥們太本真,必須要經歷一番網絡的洗禮才能得到成長?或者,這本身就是大哥在爾虞我詐商場中的本性和真實寫照,他們只是在那些愛恨交織的主播身上找到了自己?
你能看到是那些在鏡頭面前哭得稀里嘩啦的主播,你看不到的是那些躲在屏幕後面表情不一的大哥。你會選擇相信誰?那些咬過餌、上過鉤的魚兒可誰都不信。因為他們知道,誰信了誰就是桌上的那一盤菜。
反正張楠什麼都不相信,不,確切點說除了金錢外他什麼都不相信。
日子愈發艱難,張楠已經拖欠了旗下主播兩個多月的工資。作為公司老闆的他也不得不開播了。
張楠身後的櫥櫃擺滿了從某電商平臺購買的道具,就是那種實際九塊九但能裝逼成九十九萬的盆盆罐罐。在這個圈子裡你可以沒有道德,沒有文化,沒有才藝,但不能沒有排面。難道不是嗎?那種大大小小的排面無一不是焉附於利益並且追逐利益的。金錢是能獲取尊嚴和存在感的唯一支撐。所以,大哥以各種方式和手段讓大家知道他是“有錢人,”而主播則使盡渾身解數將大哥高高至於聖壇去接受膜拜。無論是大哥還是主播,在他們的認知中貧窮才是人世間最難以啟齒的恥辱。
沒有錢確實可恥,對於這一點張楠也始終堅信不疑。他開播的時候經常去連線那些他以前支持過的主播,希望主播家的守護大哥多少照顧照顧,以此回籠一些資金。無奈時局不好,收效甚微。他也私信過幾個認識的金主大哥,希望他們能支持他與大主播連線PK,可這些私信都如同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媽的,世態炎涼。
捫心自問,張楠也不是不明白,因果之間自有循環。相比那些有錢有勢的大公司,他們這種小公司確實沒有底線,有些方式和手段的確骯髒。但在生存面前何為底線?何為原則?張楠特別欣賞一位八卦主播經常掛在嘴上的那句話: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沒錯,要脫,就脫的一乾二淨,要壞,就壞到徹頭徹尾。潮水退後誰也別假裝不好意思捂著那兒,都沒穿褲衩裝什麼裝!
像張楠這種小公司一邊要承受著來自於大公司的排擠和打壓,另外一邊還要應對其它小公司的無序競爭。說是活在夾縫中一點也不為過。大家不斷拉低底線,直至底線蕩然無存。讓我餓死可以,你們也別想吃飽。這就是張楠的生存法則。在生與死麵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蒼白。因為張楠確確實實面臨著生與死這個終極問題。
此時此刻張楠正半躺在醫院的床上,伴隨著身邊儀器的嗶嗶聲做著他每週二、四、六必要做的血液透析。
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幹就得了!就在做透析的幾個小時裡張楠也沒閒著,他剛剛與另一家公司的老闆掀起了一場全面戰爭。雙方各自爆料、互揭老底。為了證明自己是清流大哥,張楠毫不猶豫的將賬戶中的最後一萬元換成了禮物,連擊五根火箭齊刷刷的飄在了莎莎的直播間。
伴隨著手機屏幕頂端不斷顯示的公告,張楠迅速地在公屏上打出了一行字: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沒個價碼。
去他大爺的明天,去他大爺的未來。此時此刻才是當下。
正當張楠閉著眼睛沉浸在刷禮物後的快感時,叮咚一聲收到了一個信息。
“南哥,方便視頻嗎?”是莎莎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