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她的老房子—城鎮化下,該如何坦然面對承載過夢想的土地

疫情之下,幾乎每個人都在老家窩了遠遠長於往年的時間。可是,今年我和我的父母似乎都不太適應,因為我們在適應全新的環境。而我的母親,卻在反覆和我提起我們的“老家”,那個幾個月前還在溫暖我們的地方。

母親最近常說一句話:夜裡沒怎麼睡好。

究其原因,我的父親母親成為了最新一批“被城鎮化”的人。我家的老房子,我從小長大的地方,陪伴了我父母幾乎整個一生的房子,因為“城市開發”而被夷為平地,從這遼闊的大地上永遠消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母親和她的老房子—城鎮化下,該如何坦然面對承載過夢想的土地


父母的人生幾乎已經到了安靜養老的時候,這個時候的“拆遷”通知,彷彿來得極其不合時宜。我這麼想著,彷彿能夠理解他們面對房子要被拆除的心境,但直至一次次目睹父母,尤其是我的母親面對這件事情的不安、無所適從,才讓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幼稚。我才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真的明白,畢竟,我的這一生,再不會經歷與他們相同的人生。

過年期間,常常就和母親躺在床上聊天。後來,母親聊到了關於這個房子的歷史。

她說,丫頭,你肯定不記得了,咱家最開始住的可不是那個房子。當初剛嫁到你爸這裡的時候,房子就是一個草棚屋,很小也很破。

婚後很短的時間裡,母親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個房子,就被告知,原來我父親還欠下了不少的外債。而這些債,她從嫁過來,一點一點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才還完。

母親說,她當時有點絕望,彷彿嫁過來的前幾年,就是為還債而活的。所以,婚後的一些年,由於外債以及其他的原因,儘管一直特別辛苦,但始終沒能攢下來多少錢。

但母親心裡始終還揣著一個小小的夢,就是建一個好一點的房子。


母親和她的老房子—城鎮化下,該如何坦然面對承載過夢想的土地


因為夢想,也因為單純的不甘心,很快,她們終於攢下來10萬塊錢,估摸算了下,要建一個房子起碼要花15萬。母親想,如果現在不一鼓作氣,再有點其他事情花花,估計連這10萬都沒有了。於是,在父親還在遲疑的時候,她果斷決定要開工,立即找師傅,立馬動工。

母親說,當時沒有人支持她建這個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錢自然是不夠,最後她還是跟親戚開口借了幾萬才勉強夠了。但建房子遠遠不是錢那麼簡單的事情。至少在我家,不是。

奶奶三個兒子,父親是家裡的老二,和以前不少農村家庭的情況相似,父親從小不受待見,我媽嫁過來,也同樣註定不被喜歡。奶奶最疼愛的是與我家住得緊挨在一起的老三。母親想建房子的事情,爺爺奶奶知道後一開始不做聲,後來找了很多理由讓不要建。表面上的理由說的再多,本質上不過是怕父母住得比她三兒子好,還怕地基上我家會有所延伸,佔到小叔家的宅地基面積。

母親還是堅持動工了,前提是答應爺爺奶奶,絕不擋住叔叔家光線,絕不做任何延伸。新房子終於開始蓋起來,母親在旁邊建了個小棚,用於過渡期過夜。結果房子剛開始測量時,因為角度和安全問題,房子地基必須挪動一個角度。奶奶知道了,過來大鬧一場,她揮舞著雙臂,扯著嗓子,說哪怕房子建不了,也絕對不可挪,以後小叔還要建房子,這會影響到他。甚至,為了阻止母親,她拉著建造師傅不許動,她以喝藥自殺相威脅…母親必然是妥協了,儘管會給房子結構留下一定的問題。

但鬧劇沒那麼容易結束,比如後來又因為建廚房的事,奶奶聲稱會影響叔叔家的光線,哪怕是在我自家土地上也不讓建。

來來去去,反反覆覆,回過頭來看,家庭內部的鬥爭劇情真是這般可笑。

為了這個房子,為了多省一點錢,母親每天像工人一樣跟著師傅們攪水泥、搬水泥、搬磚頭,爬梯子,買菜做飯,發燒、頭痛硬扛著,早上天不亮起床,晚上收拾整理到半夜睡覺,夜裡還不敢睡穩妥,因為擔心某些人偷偷把房子推倒…

妥協、不甘、堅持總算換來了母親渴望的新房子。房子建完,母親硬生生也瘦了10斤有餘。本來就嬌小的身材顯得更是又黑又瘦弱。所有身體上的、心理上的、金錢上的負擔她幾乎都自己扛了下來。父親照舊上著班,只是面對奶奶的無道理之舉,無奈發出一聲“世間怎會有像我家如此之父母”的感慨,別的,怕沒有更多。

面對往事,母親心裡的記憶仍如此清晰。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看到的只有母親每年對爺爺奶奶吃穿上的不間斷的噓寒問暖。她總在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他們是長輩。也終於,年邁的爺爺奶奶現在似乎終於發現最孝敬的還是老二的媳婦,也開始關心起我的母親。現在的一切看起來都甚是圓滿了,只是,不知他們是否還會想起,當年年輕氣盛的他們,是如何捉弄自己的兒女的。

……

母親和她的老房子—城鎮化下,該如何坦然面對承載過夢想的土地


母親坐在床頭,慢慢述說著關於房子的往事,以及年輕時的種種經歷。我不知道那些經歷是否可被稱為苦難,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承受不了。

彷彿所有的事情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可能這些事情早已烙印在她的心裡,從不曾忘記,只是在好多年以後,她又從心理的某個角落掏出來微笑著看了看,摸了摸。

我靠在她肩膀上不做聲聽著,眼前一幕幕演繹著一個年輕美麗、陽光下笑容燦爛迷人的二十出頭的女孩是如何在歲月的洗禮中漸漸蒼老的情景,竟然流出淚來。我不敢講話,怕被她發現,她一定會說,“丫頭,這都是陳年舊事啦,你難過啥,我都沒感覺了哈。”

我不是難過,我只是心疼,和敬佩。母親雖然只是一個農村婦女,但她的剛強,堅韌,善良和樂觀,總讓我覺得她是如此的高大。至少,在我成長的某些時候,我覺得她是我家的天,是我的天。

這個房子承載著母親整個年輕時代的記憶,她對這房子的情愫無人可比擬,當年付出了多少,如今就有多少的不捨。


是啊,也許在農村,這樣的事情太多太正常,所有的城市發展,社會進步,都必然是無數的家被推倒,無數的人被迫遷移,被迫適應的過程。沒有人能夠阻止,哪怕這房子這片土地因為接近一輩子的日夜陪伴已經融為他們生命的一部分,如今,也必須忍痛切割下來。


母親和她的老房子—城鎮化下,該如何坦然面對承載過夢想的土地


我想,以後的很多年,母親還是會從心裡的某個角落掏出來一個回憶,她會指著一個方向,對我和我的孩子們說,你們看,那裡曾是我的家。

其實,無論是父母,還是我們自己,每個人的生命中都必定與不只一個房子相互依偎過,而你還記得以前曾給過你溫存的房子嗎?它見證過你的成長,見證過你的痛與快樂,它,應當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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