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唐僧是《西游记》中唯一一位贯穿整个演化阶段的人物。从故事的原型到最终定型,唐僧的形象也在不断发展和重塑。而且每一次的变动,唐僧都逐渐偏离历史事实而走向文学虚构,虽然演绎的仍然是玄奘取经的故事,但实际上他已经不再是历史中的那个高僧,而成为了一种文化的象征。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玄奘像

西游故事本就是由玄奘取经故事的演变,演变的过程中,无论是西行磨难还是人物形象都与原始故事大不一样,唯一不变的是玄奘始终是故事中的主角。因此唐僧形象的起点还是应该追溯到唐初的求法高僧玄奘。

一、人物故事的原型“陈玄奘”

关于玄奘的出身,《旧唐书·方伎传》中说:“僧玄奘,姓陈氏,洛州偃师人。”文中只提到了他的俗家姓氏和出生地,说明玄奘的出身和平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描写的比较详细:

法师讳玄奘,俗姓陈,陈留人也。汉太丘长仲弓之后。曾祖钦,后魏上党太守。祖康,以学优仕齐,任国子博士,食邑周南,子孙因家,又为缑氏人也。父慧,英洁有雅操,早通经术,形长八尺,美眉明目,褒衣博带,好儒者之容,时人方之郭有道。性恬简,无务荣进,加属隋政衰微,遂潜心坟典。州郡频贡孝廉及司隶辟命,并辞疾不就,识者嘉焉。有四男,法师即第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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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大慈恩寺

在史书的记载中,玄奘根本不存在出身的神化,《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把玄奘的家世追溯到汉代,只是证明他有良好的家族传统。

玄奘取经返回唐朝之后,受到了隆重的接待,但是玄奘也只是人身,始终受生命规律的制约。《旧唐书》说:“六年卒,时年五十六,归葬于白鹿原,士女送葬者数万人。”基本不涉及神化色彩,只是玄奘的影响较大,送葬的人数较多而已。

但是从玄奘将死之时,就开始有了神化的色彩了,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

至八日,有弟子高昌僧玄觉,梦见有一浮图端严高大,忽然崩倒,见已惊起告法师。法师曰:非汝身事,此是吾灭谢之征。

又慈恩寺僧明慧业行精苦,初中后夜念诵经行,无时懈废,于法师亡夜夜半后,旋绕佛堂行道,见北方有白虹四道从北亘南贯井宿,直至慈恩塔院,皎洁分明,心怪所以。即念往昔如来灭度,有白虹十二道从西方直贯太微,于是大圣迁化。今有此相,将非玉华法师有无常事耶?天晓向众说其所见,众咸怪之。至九日旦,凶问至京,正符虹现之象,闻者嗟其感异。


圆寂之前有浮图崩倒的征兆,圆寂那一刻又有白虹贯日的天象,这更明显是一种神化了。所以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的记载中,这种不寻常的神化色彩,成为日后玄奘取经归来成佛的源头。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玄奘负笈图

二、人物故事的融合“三藏法师”

其实在唐代,求法的高僧数量众多,在这些求法高僧的故事中,有些特征并不是独属某一人。将玄奘和义净、不空、善无畏、金刚智等事迹对比可发现:

(1)玄奘、义净、不空、善无畏、金刚智等均曾有“三藏”法师的称号;

(2)玄奘、义净、释悟空、不空等曾去天竺求经,并且回国后从事译经;

(3)玄奘回国,房玄龄等迎接;义净回国,武后亲迎;善无畏东来,睿宗诏令迎接;金刚智东来,玄宗宣敕迎接;

(4)玄奘、金刚智等曾住慈恩寺;义净、不空等曾住荐福寺;

(5)玄奘译经,太宗、高宗曾为之作序;义净译经,武后、中宗为之作序;不空译经,代宗为之作序

……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义净大师

随着多代人的传播,就出现了不同高僧故事的融合。《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虽然故事中关于取经人六次出现“玄奘”的称呼,但是却并非玄奘取经,而是以不空取经为主,汇聚了善无畏等人的事迹,最后被冠以玄奘之名的取经故事融合。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文本是南宋说话人写就的,是俗讲僧或专门的说经艺人为迎合下层民众的审美趣味而创造的结果。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综合了玄奘、不空、金刚智等的圆寂场景,又经俗讲僧人的渲染,使得故事结尾直接多出了一个魂归西天的场景:

佛再告曰:“吾是定光佛,近来授汝《心经》。回到唐朝之时,委嘱皇王,令天下急造寺院,广度僧尼,兴崇佛法。今乃四月,授汝《心经》;七月十五日,法师等七人,时至当返天堂。”

十五日午时五刻,天宫降下采莲船,定光佛在云中正果。法师宣公不得迟迟,忽卒辞于皇帝。七人上船,望正西乘空上仙去也。

这里已经明确拈出“正果”的字眼,成了日后唐僧取经修成正果受封的开始,而且法师一行七人共同修成正果成仙,也为以后的徒弟修成正果奠定了基础。

三、人物身世的改变“江流和尚”

在元代的文本中,还没有出现唐僧身世的变更,但是出现了变更的可能。《朴通事谚解》中:

《西游记》云“西域有花果山,山下有水帘洞,洞前有铁板桥,桥下有万丈涧,涧旁有万个小洞。······法师到西天受经三藏东还,法师证果旃檀佛如来,孙行者证果大力王菩萨,朱八戒证果香华会上净坛使者。”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虽然有正果之事,但没有证果的具体结果,这里不仅直接论述了唐僧证果的实事实,而且对证果的结果进行了交代,弥补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缺漏和不足。

自齐梁以来,旃檀佛作为一种佛家的信仰便广泛存在,而且宋元时这一信仰十分盛行并得到上位者的推尊,以至于翰林学士都为其撰碑写记。这样说来,唐僧证果旃檀佛是受到时代的风气影响。

玄奘的证果,使普通的人间僧侣一跃而成佛作祖,同时取经的伴侣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等都有身世背景,作为取经主角的唐三藏,那么取经前的个人身世似乎不应该被忽略,而且太过寻常的世俗背景显然无法与孙、猪、沙的神魔背景形成统一,更无法对他们形成震慑和管束,也缺少一种由磨难成正果的效果,因此改变取经人的出身便成了必然。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西游记》中小唐僧江流

江流故事本来有自己独立的系统,无论温庭筠、周密等人的笔记还是宋元南戏《陈光蕊江流和尚》,所演绎的都是人间的复仇故事。可能是因为名姓上的近似,民间文学对通俗文学的渗透;也可能是因为取经故事南北传播过程中的融合,这一故事和洛州的玄奘故事附会在了一起,从而混淆视听,是原本独立的两个故事组合成了一个新的故事。

而且江流故事的融入,直接将取经人的世俗身份、神佛背景、生活体验这三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结合。状元之子,外公是朝廷重臣,这为玄奘与世俗王权间找到了一种不可或缺的联系,是玄奘作为取经人获得世俗认可的缘由;自小皈依佛门,是佛门真孺子,十八年的生活体验以及报仇后了结尘缘,又有利于坚定他取经的决心。玄奘出身的神化,与时代思想、作者好恶联系在一起,从而推动取经故事的最终定型。

四、人物身份的升级“金蝉子”“唐御弟”

到了明代,唐僧故事有出现了一种新变化,实现了人物塑造的完成和人物命名的定型。

这一阶段,唐僧前身从毗卢迦尊者变成了佛祖阶前的第二大弟子金蝉子。

至于为何要将唐僧升格为金蝉子,这与徒弟的身份和地位有关。“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是佛门弟子,不足以担当取经大任,不也能完全使三位徒弟一心事主,俯首听命。中国长期存在贵贱有别、长幼有序的思想,项梁、项羽起兵从民间寻找楚国后人而立之为“楚怀王”,曹操征战“挟天子以令诸侯”等都是这种思想的反映。三个徒弟都是道教天庭的神将临凡,如果不在身世上压倒他们,那么无法突出玄奘的师道尊严,唯有首先在身世上占上风,玄奘作为师父才能被认可。

除了唐僧前世与佛的因缘加深,“御弟”和“唐僧”的称呼也使其在世俗社会大放异彩。

(1)“御弟”之名。

在此前的取经故事中,“御弟”之名并未出现,应该是《西游记》作者的独创。这一名称的出现主要是增加了玄奘取经的世俗背景,实现了取经事业宗教性与世俗性的统一。

百回本中的唐太宗被认为是综合历史中唐太宗、高昌王、明太祖、梁武帝等帝王形象而塑造出来的,其在取经之前崇信佛法、礼遇玄奘,似乎也融合了某些友善玄奘的藩王形象在内。

《西游记》取经故事中玄奘的形象是如何慢慢演变成唐僧的

(2)“唐僧”之名。

“唐僧”之名可能是宋元以来的产物,唐僧本指唐朝的僧人或汉僧,最初只是一种泛指,但到了元以后的取经故事中,“唐僧”之名却和“唐三藏”一样成了特指,成为玄奘专有的名称。

那女王细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宝印九颗,下有宝象国印,乌鸡国印,车迟国印。女王看罢,娇滴滴笑语道:“御弟哥哥又姓陈?”三藏道:“俗家姓陈,法名玄奘。因为我唐王圣恩认为御弟,赐姓我为唐也。”

这样看来,“唐”不只是国姓,也是玄奘之姓,便解决了“唐僧”可能作为泛指的问题,自此“唐僧”之名便为玄奘独有了。

五、总结

随着取经故事的演变,取经中的玄奘也有一个不断神化的过程。主要表现在出身上逐步脱离正史,元明之际与江流故事合流的同时升格为佛门尊者,明中期又进一步提高为金蝉长老。

然而随着唐僧形象不断虚化的同时,他身上仍然一直延续着执着信念、严守戒律、精通佛理的高僧形象。在取经故事的最初阶段,玄奘、不空、善无畏、义净等应该都有各自独立的故事,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宋代产生了汇聚。金元以来,玄奘在取经故事中基本取代了其他高僧,“唐三藏”“唐僧”等成了玄奘的特指。入明以后,经文人的加工从而使大唐玄奘成了名副其实的取经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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