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我們的文化裡，談論“死亡”是被忌諱的。
主持人馬東曾在節目中說：“面對生死這件事，是我們所有漢文化裡面的人，缺的一課。”
如果我們能不再尷尬遮掩地認識“生命會寂滅”的事實，失去親人的現實就不會成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尋夢環遊記》劇照
2017年熱播的電影《尋夢環遊記》講述小男孩米格誤入亡靈世界後，看到逝去的親人又重新團聚在這一世界。
在亡靈節這一天，他們能渡過萬壽菊花搭建起的橋回到人間與親人團聚，而無人紀念的亡靈會迎來最終極的死亡：灰飛煙滅。
所以，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消逝，而是被摯愛遺忘。
02
爺爺去世已十年有餘，那時侯奶奶還比較年輕獨自生活，時間久後，有人就勸她，“老來伴，老來伴”再找一個伴吧。
但是十多年過去了，奶奶仍然堅持自己生活。她在院子裡種各種各樣的花，春天花一開十里飄香，風吹來，花瓣在輕風中起舞、旋轉又落到院子中央。
她養一隻狗叫“閃電”，吃飯時就喚著閃電一起，春夏秋冬週而復始。
現在每次回家仍然會聽她講起過去和爺爺的故事。
奶奶十八歲時就嫁給了爺爺，據說那時候的奶奶有兩條黑黑的麻花辮垂在兩肩，漂亮極了。
他們經人介紹相識，只見了一面爺爺就用一輛大梁自行車把奶奶馱了回來，從此過著清貧辛勞的生活，但有滋有味。
我從小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卻從未見他們爭吵過。那時奶奶還會去飯店做一些活，夜晚回來時會從寬大衣服的內兜裡掏出一罐很奢侈的碳酸飲料給我，還有給爺爺帶回的滷肉。
後來，爺爺生病，奶奶照料。
這種生活持續了幾年，但是奶奶從來都是悉心呵護，沒有什麼抱怨。
記得有一年冬天，我們仨圍坐在舊時屋裡的炕上。爺爺說起死後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對生的渴望、對親人的不捨和對死亡的恐懼。
窗外寒風咧咧，爐火把屋裡燒得暖烘烘，我低頭不語，奶奶眼裡脹著眼淚。
時光流轉，如今我們的悲痛已化為永恆的懷念，爺爺的照片始終被供奉在屋子裡的一角，畫面定格在十多年前的模樣。
家裡一有喜事，奶奶都會興奮地在掃墓時或是對著照片告訴爺爺，彷彿他在另一個世界仍然與我們生活在一起。
我始終認為，爺爺沒有真的離開我們，因為他的摯愛永遠記得他，我們永遠懷念他。
03
春節跟老公回老家過年，聽家裡的嬸嬸講了關於老公爺爺的一件小事：
老家的小城新開了一家披薩店，孝順的嬸嬸念公婆還沒有吃過披薩。
於是想請公婆一起去這家店裡吃披薩，到了約定的時間，只有爺爺一人來，沒有帶奶奶，爺爺說，奶奶出門不在家只好自己一人來吃。
一頓飽餐後，還剩披薩一角，只見爺爺用一張潔白的餐巾紙一折兩折地把披薩包好，嬸嬸看公公想打包便說，“爸，你這樣打包披薩會涼的。”
於是爺爺就小心翼翼地把包好的披薩裝入褲兜中說，回家給你媽也嚐嚐，她還沒有吃過。
嬸嬸原本想作一個笑話來講，但大夥聽得想流淚。
回家後我不住地感概，爺爺對奶奶也太好了。老公告訴我說，年輕的時候，奶奶還追著爺爺打過，拿笤帚嘎達，但爺爺始終都對奶奶那麼好。
中秋前夕，老公奶奶突然生病，幾天後就離開了家人。我們趕回家中，平時一向不愛作聲的爺爺不住地說：
這是自然規律，我心理有準備，我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是，她為什麼不聽我的，我說要住在醫院......我說生病要少抽菸了......
老人說著就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家人都說奶奶去享福了，我們也都相信並這樣安慰自己。
作家賈平凹曾說自己父親去世時的痛苦，那時他真希望父親是有信仰的教徒，那樣他便會得到解脫，去往極樂世界。
那時，我真希望眼前的爺爺信仰耶穌或是佛教徒，相信只要我們紀念親人，她們的靈魂就仍然存在。
04
張愛玲在《小團圓》裡寫九莉和卲之雍的愛情。
之雍說，二次大戰要完了，
九莉說，希望它永遠打下去。之雍沉下臉道，死這麼多人，要它永遠打下去？九莉笑道，我不過因為要跟你在一起。
戰爭一結束，她的之雍還能來嗎？
就像九莉的自白：
她不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因為她整個的成年生活都在二次大戰內，大戰像是個固定的東西，頑山惡水，也仍舊構成了她的地平線。
人都怕有鉅變，怎麼會不想它繼續存在？
哪怕人們常說厭倦了平凡的生活，但當真的鉅變來臨時，日常的平淡生活中出現了細微裂紋，我們也都會變得虔誠，虔誠地希望生活恢復到最初的樣子。
餘華在小說《第七天》裡寫過“鼠妹”的愛情。
鼠妹跟男朋友伍超在大城市打工，住在城中的地下室，其實就是舊時留下的防空洞裡，所以被稱為是“鼠族”。
他們因為手頭拮据經常吵架，每次吵架時兩個人就不斷描繪各自如果找了富二代是多麼富貴的前程，來貶低對方，信誓旦旦說明天就分手。
可是第二天他們又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牽著手親密地走出出租屋，繼續打賺很少錢的工。
鼠妹死後，伍超害怕她死無葬身之地，就用賣腎得來的三萬三千塊為她買了一塊墓地，自己留兩千強撐著想活下去要在每年清明時節為她掃墓。
伍超曾說：
“她那麼漂亮，很多人追求她，可是她鐵了心跟著我過窮日子，她有時候也會抱怨自己跟錯男人了，可她只是說說，說過以後她就忘記自己跟錯男人了。”
鼠妹不會真的死去，因為有伍超記得她。
《第七天》的主人公楊飛描述死後的世界：
那裡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樹木茂盛，樹枝上結滿了有核的果子，樹葉都是心臟的模樣，它們抖動時也是心臟跳動的節奏。
失去過親人的人都會相信存在這樣一個亡靈世界，因此相信喪失親人只是逝者生命的終結，而不是愛的分離。
就如電影主題曲《remember me》所唱：
請記住我/雖然再見必須說/請記住我/眼淚不要墜落/
我雖然要離你遠去/你住在我心底
我想對已離開的你說：
我會記得你/雖然再見必須說/你雖已去了今世我無緣再見的遠方/你依然住在我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