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筆會 | 田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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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學的佐料烹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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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風軍 《六盤山》雜誌主編

田埂是一名教師,她的性格開朗活潑,凡事都必須做得完美才安心。

現實生活中,有人以文學創作為追求、為事業,而她不同,她以文學為佐料,烹飪生活,因而,她筆下的文字攜帶著凡塵的煙火氣,讀來能喚醒時光深處的記憶,使人在綿長、細密的書寫中品咂出隱藏在生活中的儀式、秩序、突變。

本期編髮的《除夕》《哭罷就長大了》,作者選擇自己極為熟悉的生活,用平實的文字再現親歷的場景,牽引讀者深入她精心謀劃的情節中感受“除夕”之隆重,體味一年之未、一年之時的重要性,其間將年俗如畫般展現給讀者;在“哭罷就長大了”中,她用小說技法,使這篇散文更加靈動,以班主任無微不至的關懷,修正孩子們的成長中的過失,同時揭示經歷對一個人成長的意義。

她的文章給人的印象是不譁眾取寵,不故弄玄虛,但有一股熱愛生活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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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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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原名田曉慧,女,中學高級教師,寧夏作協會員。2013年魯迅文學院“第六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作品散見於《朔方》《六盤山》《黃河文學》《寧夏日報》《銀川日報》等區內外報刊雜誌。出版散文集《彩色粉筆》。

哭罷就長大了

1

有一天,我正在辦公室批作文,啟智慌慌張張地跑到辦公室驚恐地說:“打架啦!老師!卓越和晴子!”

一出辦公室,我就聽到晴子的哭聲和吵嚷聲。

從後門進去一看,晴子雙手抱著腳脖子,坐在地上和卓越口頭爭高低。卓越看上去有些驚慌,但還是強打精神,一副“誰不服再來”的二愣子勁。一張桌子跌倒在地上,書籍本子筆袋撂出去好遠,幾個凳子也被推到在地上,橫七豎八。其他同學像山巒一樣,一層一層就地長高。“老師來了”,還是啟智在喊。反應快的,“嗖”地恢復原狀,背對著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裝事不關己;反應慢的,依然保持著看熱鬧的姿態,口水都快掉下來了。“都坐下”,我一聲令下,所有沉浸在圍觀情態中的學生“唰”地一聲坐了下去,剩下一兩個反應慢的同學好久才發現我,這才驚慌失措地做著鬼臉往座位裡面藏。

“怎麼回事?”我自然是保持著平素做班主任的老樣子,擺出一副處驚不變、明察秋毫、公平公正的樣子。

“朱濤,你說。”我指名道姓地問。朱濤是班長,一般班裡有啥事我都會問他,大家也對他的證詞比較認可。朱濤說卓越打了魯花,晴子就去打卓越,卓越躲在桌子後面把桌子推倒,砸著了晴子的腳。

一聽“桌子砸著了腳”,我感到事情比較嚴重,急忙蹲下去查看,發現晴子的腳面已經腫起來。我立刻命令卓越背上晴子,我去辦公室拿車鑰匙,匆匆下樓拉“傷員”去醫院。醫生捏了捏傷處,初步判斷骨頭沒問題,就是有些水腫,我這才放下心來。

2

將近兩週時間,晴子都是單腿跳著上下樓,家長接送著上下學。本來我準備給晴子家長打電話講明事情的前因後果,結果對方先給我打來電話,說了感謝的話,我喜歡這樣的家長。

晴子家在園林場家屬院,那邊是早期園林場職工的生活區。30年前,這裡曾經很乾淨整齊,很有時代感。現在則不同,樹木茂密、果實累累,但那些30年前的房屋和道路卻變得破敗泥濘。

東拐西拐幾個彎子,晴子指著一個柴門說:“老師,到了。”眼前是低矮的柴門,柴門洞開著,單磚砌的圍牆,上面爬著藤蔓植物。晴子說她家選擇租住在這裡已經有三四年了,一方面她們姊妹三個上學近,一方面房租低且交通方便。

說說屋子的陳設吧。

很簡單的。沒有電視,沒有冰箱,什麼都沒有。地中央一個鐵爐子,取暖做飯一爐兩用。一張老舊的三屜桌,擺放著檯燈、書籍、筆筒,不過,三屜桌上擺放著一臺手提電腦,尾線繞繞彎彎地一直通到床鋪邊。緊貼著三屜桌的是一張雙人床,床上比較混亂,看得出來是早上孩子們起床時留下的兵荒馬亂。雙人床對面是一張單人床,單人沙發邊上有一扇低矮的套屋門。屋內我沒進去,應該是晴子爸爸媽媽的臥室。

在學校忙了一天,現在又家訪,我很疲乏,感到自己就像晴子家床頭堆放著的、沒疊整齊的一堆被褥。這時候,外面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晴子驚喜地說:“我爸爸回來了!”緊接著,一個穿著體面、英姿颯爽的男子走了進來。

男主人和他家房屋的陳設極不協調,讓我清晰地看到這個家庭從貧困走向富裕時要通過的那段路,就像是修建高速公路時臨開出的便道,有些坑窪,有些飛塵,還有些亂七八糟的護欄圍護著。好在它是臨時的,不久之後,這條便道就會拆除,呈現在人們面前的將是一條康莊大道。可是,一想到三個孩子將來都要上大學,又覺得這個便道也許還得使用好長一段時間。

可晴子從來都是樂呵呵的。

3

一天下午,晴子突然請假提前回家,說家裡有點事情。我答應了。

第二天,晴子照常來到學校,但是人變得沉默起來。說真的,晴子總樂呵呵的樣子我有時會感到煩惱,因為她上課時也是這樣一副隨意的表情。可當她真正沉默起來時,連同她高漲的學習熱情也一併消沉了下去,不舉手回答問題,不同小組夥伴打鬧,變成一口沉默不語的深井。井口洞開著,順手撿起一顆石頭丟進去,好久以後才傳出一道微弱而沉悶的回聲。

我感覺晴子有些不對勁,怕這樣久了會影響學習,就找她單獨談話。

談話間,我才知道晴子家裡出了點事——她爸爸被派出所拘留了。

晴子爸爸和幾個人承包了裝修的活,可活幹完了,工錢要不來,他們幾個人就堵在老闆家的小區口討薪。可是,老闆沒堵到,晴子爸爸卻和保安爭執起來,繼而扭打在一起。後來,晴子爸爸被依法行政拘留。

晴子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流,他哽咽著說:“我知道我爸是好人,他不是故意的……”

我只能用慣常的話語勸晴子:“大人的事情大人處理,你儘快調整情緒,安心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從那以後,晴子似乎突然間就長成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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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 夕

除夕,忙了一年的人終於都閒下來了。父親帶哥嫂貼對聯、掛燈籠,我和愛人幫母親上灶蒸饃煮肉炸油餅。灶房裡的蒸汽,泰山滾雲一樣朝窗子外面湧。哥哥踩著凳子往上房門頭上貼橫批,父親就站在院子中央朝東朝西,朝上朝下地指揮著端正。上大學的侄女從她的挎包裡抽出一長串子絲絨小宮燈,踩了梯子往杏樹枝上纏繞,她媽媽指手畫腳地這邊那邊規劃。終了,褐色的杏樹枝頭,點起了一盞盞乒乓球大的紅燈籠,風一吹,小燈籠的流蘇飄飄然起來,不由人想到那踩了高蹺的女子,披掛著輕柔豔麗的服裝,衣袂飄飄地行走在風裡;又彷彿七月裡的紅梅杏兒又上了枝頭。我那小女兒,也不知從哪裡弄來幾朵廢棄的紅絨花,學著大姐姐的樣子,往牡丹枝上綁。你還別說,紅的絨花,白的積雪,灰的牡丹枝條,畫都畫不出來的好。我特意從剪紙藝術家井春霞手裡預定了幾張紅窗花,拿出來往上房門玻璃上一貼,對聯,窗花,燈籠,年的裝飾齊了。

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太陽已經斜過南房的房脊,風冷颼颼的,大鐵門冰得連漿糊都抹不開,一對門神叫人用手掌好一通捂才勉強上了門扇。上聯:“融融萬家把盞歡歌溫飽日”,下聯“滾滾千川揚帆喜奔小康年”,橫批“國泰民安”;大鐵門上的秦瓊敬德,頂盔披甲,一個舉鐧,一個揚鞭;門頭上高高挑著一盞大紅燈籠,比縣委大院的春節氣氛還濃。父親最後再審查一下效果,宣佈放鞭炮,警示四鄰我家張燈結綵工程竣工。這串鞭炮一打,意思是:門神對聯已經貼好,今年,從此,別人不來我家,我們不去別人家。此間,我們會聽見鄰家也在放閉門鞭炮。我媽會憑藉鞭炮聲傳來的方向,準確地判斷說:“嗯,你楊姨家也貼好了。”一會兒又說:“嗯,夏老師家也貼好了。”聽她唸叨的樣子,在她心裡似乎有場比賽在進行。

廚房裡做飯的人只聽個響聲,參與貼對子的人眼見著五千響的紅鞭炮,一個個少林小子一樣在地面上亂折騰,中間,父親還要督促哥哥放一兩枚二踢腳,咚—叭……這兩個象聲詞不行,遠沒有描述出那兩響炮的威力。那兩響炮拇指粗,捻子燃到根的一剎那,嗖一聲,帶著風,衝向高空十幾米處,悶聲一響,再歪頭做個二次弧形發射,有點高臺跳水運動員的樣子,幾個高難度翻滾後,墜落在七八米的高空一聲脆響。膽子小的,不要說手執著香菸頭點捻子,就是站在跟前聽,也要靠住門框扶住牆。只要是除夕下午四點左右,你聽去,左鄰右舍相繼都要打鞭炮,等他們的炮都偃旗息鼓了,你再去看,這家門上“爆竹響日月增輝人增壽,桃符新江山添嬌家添榮”,那家門上“新春虎躍山河壯,華夏龍騰日月新”,或者是商品印刷對聯,或者是墨跡新鮮的手工對聯,家家一派新氣象。閉門炮仗都打了,也就哪裡都不能走了。天還沒有完全黑,燈籠就先點起來,炮皮子也不掃,撒金紙一樣鋪在大門口的空地上,燈籠底座處透出的強光,在門洞口的磚地上投下鍋大的一坨子光斑。除夕前半夜大門是敞開著的,有風拂過,像光斑舞臺上的聚光燈一樣來回擺動。

除夕晚飯是啃骨頭。一大盤帶精肉的骨頭棒子,打廚房端過上房來,一路上灑落在大院裡的肉香還沒消散,上房桌子上已經有啃乾淨的骨頭從嘴裡退出來。撕一塊肉往醋汁蒜泥裡一蘸,汁汁水水,滴滴答答,容不得你再矜持秀氣,舌頭探出來一卷,吧唧吧唧嚼去吧。我女兒弄得兩隻小手油透了,還指著盤子嚷嚷:“媽,那塊,那塊。”肉吃完,手一洗,母親一轉眼又進廚房忙活去了。父親則一盤一盤往出擺乾果。我們做小輩的撒懶坐定等春晚。父親一邊擺放,一邊順口吟誦:“柿餅核桃棗兒糖,花生瓜子梳子糖,油炸果果水晶梨,富士蘋果滿滿上。”

黃金時間八點一到,電視上鑼鼓喧天,載歌載舞,我們一家老少,帶著期待,吃著糖果,走進春晚。熱鬧的開場一完,主持人亮相,趁這個小小的緩衝,母親把餃餡麵糰端過來了。包著餃子,看著春晚,議論著相聲小品。好時光總是過得快,轉眼要新舊年交替了,父親吆喝大家去大門外放禮花。一時間,全固原城乒乒乓乓地都炸開了。耳朵不夠聽,眼睛不夠看。城裡樓高,禮花比樓飛得還高。一萬響鞭炮盤起來像個小汽車輪子,“輪子”往當路一丟,包裝沒打開,鞭炮辮子自己展開了,一路滾開去沒個盡頭。這一頭捻子一點,噼裡啪啦地不響半小時四十分鐘,到不了那一頭。燃過的炮仗,整整齊齊蛻下一路紅炮皮子,像在路上鋪了紅地毯,掃都不忍心。四方四正的大筒子禮花,撲哧一點燃,火光燦爛,撒金撒銀,連我這個成年人,都激動得小孩子一樣歡呼雀躍。魔術彈帶著哨音,紅的一顆,綠的一顆,飛向半空中,幾桿魔術彈放完,把人脖子都看僵了。不只我一家在午夜放花放炮,是全山城的人家家門前都是一堆人。加上山城有迴音,原聲,回聲,幻聽,密集的鞭炮聲不間斷地要響一個多小時,零落的炮聲,一直響到夢裡,又接上大年初一迎喜神的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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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監審 | 朱岱雲本期監製丨馬 哲版面設計丨徐 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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