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未嫁人的乡村剩女

阿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没出嫁的女人之一,也有很多人背后直接叫她“老姑娘”。

01

阿芹今年五十多岁,没有嫁人的她一直与父亲生活在一起。他父亲七十多岁,双脚行动不便,终日坐在轮椅里,女儿阿芹打点他的生活起居,他们父女俩住一个房子,离阿芹最小的弟弟很近,方便平时帮忙照顾弟弟的孩子。

弟弟是大龄剩男,前几年娶了小他十几岁的妻子,这妻子是他原来邻居的女儿,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看对眼了,女孩死活要嫁给父母口中一把年纪的阿芹弟弟,后来父母拧不过女儿,终究是让她嫁了,如今二人已育有三个子女,婚姻美满。

阿芹一头短发,未结婚的她与其他已嫁作人妇甚至已经当了奶奶的同龄人不同之处在于,她中等身材,脸上少了些沧桑,肚子少了些脂肪。她生性木讷,干活勤快,平时闷声不吭地干农活、做家务,很少开口与外人说话,她只知围着父亲转,围着家务转,偶尔弟弟弟妹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照顾孩子。

弟弟年轻时候也犯浑,是个终日无所事事的酒鬼,最后还是阿芹姐姐把他拉回正道来了。

阿芹的姐姐大阿芹很多岁,很早就在外面打工,后来遇到阿芹的姐夫,夫妇二人用打工攒下的钱开始做生意,在外打拼多年后,生意越做越大,于是在城里买房置业,一度想来接走他们的父亲到城里一块生活,奈何老人家年事已高,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又一心想落叶归根,于是阿芹陪着他回归故里,过起了养老生活。

阿芹和父亲平日里不愁生活,吃穿用度都有自己这个姐姐照料,而这个姐姐对家人颇有仁义,也经常接济家里这个任性的弟弟,直到弟弟四十多岁一事无成时,还在给弟弟想办法谋出路,提供物质上的支持,所幸浪子回头,阿芹弟弟帮人修船的生意如今也慢慢上了正轨,也算没有辜负阿芹姐姐的一片苦心扶持,阿芹和父亲也倍感欣慰。

但是村里人都说,阿芹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是一个人孤独终老的命。

好在家人够争气,即使老父亲百年之后,也还有姐姐弟弟在,家里也算宽裕,她老来不用流落街头,也算有个善终。

02

父亲不是没有劝过阿芹结婚的事,大家觉得她平日里孝顺父亲,做事勤快,会是个好妻子,也曾有亲戚好心要帮她做媒,可是最后都因阿芹不愿嫁人而告终。渐渐地,远近人家都晓得阿芹是铁了心不嫁人生子,也都陆陆续续绝了给她说媒的念头。

阿芹不是没有过姻缘。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也离婚姻很近。

那是一个经人介绍的年轻小伙子,是海上的渔夫,干活很勤快,人品好,人也长得周正,个子不高,但跟阿芹站在一起也算般配,听说小伙子在船上干活很积极,很受船长重用。家里兄弟姐妹不多,长辈也好相处。介绍人牵线后,阿芹与对方也见了面,阿芹当时没说话,但默认也算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在走完交换庚帖、彩礼礼金等日常程序后,阿芹的家从原本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房子换到了夫家南边的新房,

出嫁那天,阿芹如往常一般沉默,走出门口的她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不舍,反而神态淡然得仿佛只是如往常一样上街买个菜。她静静地搬走了,穿着一身她寻常时候未曾穿过的红衣,生平第一次离开了她自小长大的家。

03

没过几天,阿芹回来了。

有人说,阿芹离婚了。

也有人说没离婚,而是新嫁妇单方面离家。

有人说二人其实没领证,都不算正式结婚,所以也不算离婚,

各家有各家的说法,然而实际如何,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是,阿芹确实不和那小伙子一起过了。

她没再回去过,小伙子也不曾来过。

起因据说是新婚夜不愿行夫妻之事,之后丈夫哄不好自己也想不开,于是不想一起过了,从他家回来了。

阿芹刚回家那段时间,她父母不是没劝过她,不过阿芹的性子平时闷声不吭,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渐渐地,父母也放弃了劝说,只好由阿芹去了。

阿芹又回到原来的生活,每日在目送爸爸打扫完家里上下和门口,换了长长的黑西裤,迎着最后的夕照出门上市买菜的背影。太阳慢慢滑下阳台,沉到海的另一边。

拒绝了所有人“劝和不劝离”的苦口婆心,也拒绝了所有牵线搭桥的好心做媒。

不用干活的时间里,她时常搬一张凳子坐在家门口看日落,除了下雨天,她眼中每一天的夕阳似乎从未变过。下雨时,她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屋檐下的雨滴落在地,绽放成花,听着静谧的空气中,雨中花发出的回响,嘴角微微弯起,久久发呆。

后来母亲离世,姐姐早已出嫁,弟弟也已成家,只剩她与老得走不动、坐在轮椅上的父亲二人在阁楼里相依为命。

有一次吃过晚饭后,父亲在轮椅上闭目休息,阿芹像往常一样在擦拭楼梯,她弟弟的媳妇领着几个孩子来阿芹家串门,她们常在每晚这个时候带孩子们去看人跳广场舞,见阿芹还没做完家务活,就在屋里等着。

弟媳抱着小女儿坐在沙发上,小女儿顽皮,想从母亲的怀抱中溜下,去跟一旁的哥哥们玩,弟媳紧了紧怀里,一边给小女儿往下拉她上跑的粉色衣服,一边随意刷着手机。

“这世道怎么啥都有,堂堂大老板的连这么小的女孩都不放过,这也太恶心人了!以后让人小女孩还怎么嫁人?”说完麻溜一划,手机屏幕顿时暗了下来,她熟练地一把抄起地上差点偷跑成功的小女儿。

阿芹擦楼梯的手顿了顿,很快回神,利落地收拾了抹布水盆,下来去外面倒了脏水,随后默默无言,帮忙抱着侄女,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弟媳则牵着两个儿子的手,往人们跳广场舞的方向去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是阿芹父亲平时上床睡觉的点。

阿芹安置好父亲,正打算回自己屋里睡时,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阿芹,是阿爸对不住你。”

04

阿芹小时候,整日陪着顽皮的弟弟,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惹事生非,欺负别人家的小孩,到时候又要挨父亲的鞭子。她曾经怕弟弟被打死,上前挡在弟弟身前,结果被父亲一个鞭子抽红了手臂,当场痛得龇牙咧嘴,还好被她母亲眼明手快拦住了,严格来算她只挨了半鞭。

她只有这一个弟弟,正是因为弟弟的降生,让连续生了两个女儿的她的母亲没继续受奶奶的冷眼,也让她家从此不再笼罩在外人“这家人生不出儿子,快成绝户了”的嘲讽中。

她由衷感激弟弟的到来。姐姐很早就辍学打工不在家,她担起了家里最大孩子的责任,为了方便照顾弟弟,不让弟弟被人欺负,父母安排她和弟弟同年上小学,虽然他们姐弟俩相差了几岁,虽然阿芹因此成了班上的大龄学生,并因此被班上同学笑话,不过阿芹并不在乎,她从小就学会了三件事:听话,勤快,照顾弟弟,而且她做得很好。

她从小到大只有一次不听话。

那年阿芹七岁,那段时间刚好是父母在海边忙得天昏地暗的日子。

有一次父亲让阿芹去邻居家借个东西,阿芹去了,邻居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与父亲向来交好,虽然有年龄差距,但二人都是在海上干活的,平时也都能聊到一块去。

阿芹那天下午去他家,他家只有他一人在,见阿芹来借东西,叫阿芹过去,阿芹听了,乖巧地走到他旁边,谁知他突然把阿芹抱起来坐在他腿上,阿芹愣住了,全身紧绷起来,她想下去,但是她的小短腿够不到地上,这时却感觉到有一只手慢慢伸到她裙子里面。

阿芹惊呆了,她不知道这个平时与父亲相谈甚欢的邻居大哥哥为什么会对她做这种事,只有小时候她母亲帮她洗澡才会有这么亲近的接触。

她感到很不舒服,这一刻她只想回家,于是她手脚并做挣扎着想要离开那双困住她的腿和手,最终带了哭腔,男人见状,停止了动作,她终于得以逃离让她倍感恶心的手,下地的第一时间,头发凌乱的她抄起门外的鞋子逃命般跑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她第一次顾不得找寻不在家里出去玩耍的弟弟,她一个人躲到衣柜里面,哭了好久。

她感到害怕,随后又有一股恶心感泛上喉咙间。

直到晚上父母回家,她红肿着双眼来到父亲面前,哭声断断续续,说起了下午发生的奇怪的事,父亲听完,当场大声斥责她,“你在说什么疯话?人家有头有脸的大人,怎么可能欺负你这个小丫头?”

后来她不再解释,也不再跟任何人提起,就像那天下午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忘了。

只是后来她从小到大的人生中,一直无意识地排斥与男子接触,有一回差点结婚了,却还是当了个落跑新娘,也许是结婚令她想起了当年不堪的那一幕。而回忆一旦被唤醒,任平时再如何假装若无其事,终究也装不下去了。

“是阿爸对不住你。”

噩梦的缔造者早已搬家,人去楼空,而当年的小女孩也早已不在原地。

她回头,看见父亲瘦削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不再是小女孩的她没哭,她弯了弯嘴角,笑容像刚喝了一杯苦涩的乌龙茶,说了句,阿爸你早点睡。

然后她就回房,上完厕所,脱了鞋,关灯,躺上了自己的床,平静地给自己盖上被子,开始了一如往常的一夜无梦的长眠。

她以为,她会一夜无梦。

但是,事与愿违。

梦里,她回到了当年那个狭小的家中,狭小的衣柜,她打开衣柜,小小的她缩在一片黑暗的衣柜里哭,满脸泪痕的小阿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盯着她看、有点奇怪的陌生的阿姨,五十多岁的阿芹早已跟着泪流满面,她走上前,把七岁的自己揽入怀中,紧紧抱着,久久不曾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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