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初戀"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東京市郊的日暮裡發出一年四季都不間斷的火光,那是人死後焚燒 發出的火光,讓人看到不禁感到傷感與淒涼;

走過茶樓後的小徑,後樓飄來幽怨的三絃聲,使人不禁駐足傾聽:


同枕共眠歲難長,但願痴心留心上......"

——《青梅竹馬》

2004年日本啟用新一版紙幣,其中5000円正面印的,就是這位生如櫻花般美麗,死如落櫻般絢爛的作家樋口一葉。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這是女性作家在文學史上的貢獻與地位,第一次被"國家和人民"所肯定,也是一種"櫻花"般物哀感根植於國民性中帶著崇敬感的"補償"。


生於最開放也最飽受保守激烈衝突的"明治時代"裡,這位一生只活了24年的女子的人生,被狠狠地整齊分割、濃縮成了幾乎是"凡人"們幾輩子生活的酸、甜、苦、辣的悲哀困頓。

幼年時,幸運地因為開明而擁有著先進眼光父親的抗爭,由"最低"的農民階級一躍成為了"最高"的武士官員,讓她也得以進學。

年少時,更是被父親"愛護"著送入私塾"荻之舍",學習和歌、書法和古典日文,為日後的暢遊在文學世界的肆意,打下堅實的基礎與發揮的能力。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好景不長,來到青年的16歲,宿命般的人生彷彿加快了腳步,讓這個年輕的女子似一瞬間自雲端跌入泥濘,不得不揹負起一個叫做"家"的責任。

父親經商失敗,欠下累累外債,轉瞬抑鬱離世,長兄過世,二哥離家,稚嫩的肩膀,用輾轉流離的雜工扛起"生"的希望。

好容易拜入半井桃水的門下,得以一展文學才華,一窺美好生活的希望,卻因伸手觸碰對掙扎在生存命運中的"凡人"來說奢侈的"愛",而"跪著",敗給了現實的流言蜚語。

此後一落一起,一度落入"貧民窟"的她,終究在看盡繁華與破落,望過絢爛與零落,感受困頓的生存之艱之後,得以洗去鉛華與驕傲,用"不擇手段"的生存掙扎,重回故居。

在她人生中最"高產"的一段,或許正如"日之櫻"的宿命一般,含苞之時,艱難求生,盛開之時,絢爛美好,於是在她死前不到兩年的"一葉的奇蹟十四月"裡,樋口一葉肆意地"飄落"著屬於她一生中最美的一場落櫻。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於是《大年夜》的戛然而止,《濁流》的吞噬卑微,《十三夜》的豪門齟齬,都在樋口一葉的批判現實主義筆調下,得以淋漓地展現。

而最富盛名的愛而不得"櫻之初戀"般的《青梅竹馬》,則成就她被文壇讚譽"明治紫式部"的無上風采。

其實《青梅竹馬》的故事很"平凡",講得只是以寺院少爺信如和花魁之妹美登利為主的櫻花味曖昧"初戀",以及一群居住在東京紅燈區的未成年孩子即將步入"成年社會"的世故變化。

沒有高潮迭起的事件,沒有生死離奇的命運轉變,有的只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淡淡生活痕跡。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而之所以此後多年在日本文學史裡凸顯,被推崇印到5000円的紙幣上。

正是那種從故事裡,透出的現實男女"地位"的通透與時代凡人"宿命"的哀傷,所帶來的屬於19世紀日本明治時代社會風貌的"真實"。

而於我而言,或許更是一種被戳痛而不自知的"櫻之初戀"的笑中帶淚,以及一種不被時代牽絆和桎梏而難以擺脫的自由呼吸的"性別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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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妹妹與主持少爺的"櫻之戀"

命中註定,愛而不能

眾所周知,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每每盛開季節,總會熱鬧地層層疊疊、熙熙攘攘的開幾日,便註定隨著時間的流逝,轉瞬化為漫天的櫻雨,毫不留情的零落成泥。

含苞時悄無聲息,綻放時轟轟烈烈,但美好永遠存在於短暫,於是"生得絢爛,死得美好"成為日式"物哀之愛"氣質的最好表達。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正如《青梅竹馬》裡小心翼翼曖昧的"戀"一般,一個是名聲鼎盛驕傲的花魁妹妹美登利,一個是龍華寺主持接班少爺信如,兩個人看似在現實裡的石子路上相交,但迴歸生活,卻註定一個必然繼承寺廟,一個必須淪落妓生。

都說"最美不過少年時",人的一生,不管身份、階級、命運如何,總歸不過生、老、病、死一番輪迴,於是在最美的年少時的肆意,就是每個人最"公平"而美好的人生切片。

但越是美好的,就越是脆弱不堪,所以在樋口一葉的筆下,那條連接精神寄託的大音寺,與喧鬧的紅塵俗世吉原花街的小巷,就成為兩個同樣"真實"世界的天塹。

在花街出生成長的孩子們,所信奉的,所獲得的生存道理,都變成了另一套與世俗迥異的"人生規則",以"花魁"為上的階層劃分,以"歡場營生"為中心的依附而活的人們,才是構成這個"小世界"的生存基礎。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就像是《長恨歌》裡吟唱的"楊家有女初長成"的世俗法則。

男人們圍繞著小妓院打雜依附養家,小姑娘們則做著丫鬟學徒,或者當妓家的"養女",卻都以將來能做大紅大紫的花魁為畢生目標,還有那些婦女、小子、賴漢們,則渾渾噩噩地見縫插針地找著活做,傍著"大哥、大姐"們舔著臉,漏幾塊銅板。

正如樋口一葉的深厚漢文造詣的妙語:

"七八歲的男孩子學起時下有名的男性藝伎露八和榮喜的風格來,惟妙惟肖,恐怕是孟母在世看見了,也會嚇得趕緊搬家。"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時代的桎梏與大環境的封閉造就的"小世界"裡,半大的少年們:

要麼活成父輩們阿諛樣的大多數;

要麼肆意妄為成為"小霸王"長吉;

要麼順應宿命成為一個隨時落髮的和尚信如;

要麼驕傲地被絲絃鼓樂之聲,綾羅錦緞之美養成一個預定未來的新花魁美登利。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彼之蜜糖,己之砒霜,卻也最是現實不過。


但命運之所以捉摸不定而又"註定"般悲哀,是因為生而為人,皆有感情。

試想一下,如果在這裡的人們一直按照"註定"的人生軌跡去生存,而不是自由去"愛"人,那麼或許本就簡單無波瀾的人生,就這麼混沌地由生到死了。

但所謂"命中註定"一說,正是如此逃不開,脫不掉。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故事裡驕傲如公主般的美登利,在她的世界裡,活得肆意,即使在"外人"看來,此時的縱容不過是為了未來悽慘人生的提前放任,但至少年少的她,活得開懷。

可是,正是那細雨中嬌俏地縮著脖子躲雨的一個漫不經心漫步的背影,就讓半大少女的心,瞬間淪陷,似一夜長大。

"思相見者心難熬,夜半燭火空寂寥。"

此後的生活開始翻天覆地,由愛滋生的心,開始敏感地蠢蠢欲動,那種朦朦朧朧的酸澀,與甜蜜,都化為偶爾相交及的一次遠望、一次接觸,以及又一個雨天裡,斷了趾襻兒,想為他接上的紅色友禪綢條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而信如也是,一如"情不知何起"

的人之情愛之由,不知何時,年少時那曾經"看不起"、"惹不了",只會躲開的他,竟然在看到那條孤零零如一片美麗紅葉般躺在地上的紅色友禪綢條時,似心有所感般悵然若失地莫名回頭。

可是,或許是冥冥中的"早熟",兩人註定平行的未來,讓信如剋制地沒有過去伸手拾起,而只是出神地望著,在心裡默默地湧起一股哀悼般的悲傷。

於是這個愛而不能只能無疾而終的櫻花味"初戀"就這麼零落地悄無聲息,只留下一個存在於夢中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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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霜冷的清晨,在格子屋的門口,悄悄在小花瓶裡塞進一朵清冷孤獨的紙藝水仙花。

轉身,信如披上法衣,離開龍華寺,出去求學了。


是的,深深被戛然而止的故事,讓整個《青梅竹馬》的隱隱憂傷昇華鬱積到最高的臨界,卻立刻按下。

所謂"初戀"的滋味,或許就是如這般只能一生回味的"填滿",塞在心口角落一隅的櫻花,一生只能"一期一會"。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當時尋常":孩子總會步入成年

逐流還是抗爭,都不過是時代桎梏的宿命一場?

1893年,迫於流言蜚語的冷嘲熱諷,樋口一葉"跪著"敗給了時代的現實,進而不止與愛人分離,且失去了賴以依靠的生活支柱。

無奈於肩上的重責,繼而搬到貧民窟,試圖開鋪養家,卻因種種原因,不善倒閉。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樋口一葉與半井桃水

正是這段時間,讓她看清了屬於那個時代如她般"俗人"們人生的真相:

不是,不上不下"士族"階級(武士)的"何不食肉糜";

也不是,世事易變,人言可畏而自怨自艾的"不配的愛情";

更不是,下層命運貧苦的"俗人"們不思進取的"必然的活該"。

而是一種"真實"的時代的桎梏與社會環境的影響,所謂命運,亦或稱之為宿命的"東西",不過是身不由己,難以抗爭的時代之殤。

大多數的"俗人"們,不過是"眾生皆苦"其中一員,只是有自知的困苦,亦有不自知的時代之殤。

於是樋口一葉的思想及筆觸開始走向成熟,不是浮在表面,看盡繁華,卻難以低下感受的"閨秀作家"們高高在上的憐憫,而是如感同身受般近距離的深切同情與思考。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同在一個時代之下,同處一片天空的國家上,何以被桎梏到愚弄的永遠是"下層"的俗人們?


被歸結於環境荼毒與腐蝕因由的結論,是否真是如此?又何以如此?

在《青梅竹馬》的故事裡,由花街構成的"小世界"裡,不正是現實的寫照,當年一首《長恨歌》唱誦的不僅是悽慘的宿命與情愛,更有的是屬於時代桎梏之下被扭曲的人的"價值"與束縛。

那兩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哀嘆的又是隨著時代"價值"逐流的人們,而是身在囹圄中而不自知的半大少年們。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當時只道是尋常",卻沒有一個孩子不會長大,哼唱著:

"十六七歲呀,爹疼娘愛,

如同蝴蝶自在,如同花兒燦爛......"

然後歸於現實,真的長大後去感傷:

"成年之後到妓院呀,

酸楚苦痛一把淚呀!"

那戛然而止的意猶未盡之言,不過是不忍描繪他們未來的悲慘命運罷了。

《青梅竹馬》:那個印上5000円的女子,寫下注定愛而不能的

因為樋口一葉知道,作為"俗人"大多數的我們,永遠只可能被硬生生"安排"著生活,逐流般順從也好,抗爭般反抗也罷,終究不過白費力氣。

控訴還是批判,都只不過是對現實時代桎梏的小小掙扎,所謂宿命一場,就是那永遠只能努力生存,而不能擁有自由,愛等情感的"俗人"們。

生而為人,要謀生,怎得可謀愛......


寫在最後:

其實,對於這個故事來說,或許直譯的《比肩》更加其如其分,不去粉飾美好,不去挑揀"櫻花",只留下直白而悲哀的時代控訴,被縮小的"比肩",是被刻意顛倒"男權社會"的美好願景。

不想去私有的"發洩式"解讀為男權社會的"不公",因為時代的進步,至少讓願景成為可能,牢牢抓住的或許應該是"好的養分"。

請大家試試咀嚼《青梅竹馬》,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特別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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