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殘陽十四

背後趕上來對張凱夫大喊的就是文東嶽。他騎的是雲南當地專善走山路的矮種馬,在這種山路上,馬跑的畢竟比人快,他就這樣輕易而舉地趕上了身心俱疲的張凱夫。


看著站在那裡的張凱夫離自己大概有百米的距離,文東嶽並不著急下馬,而是警惕地驅馬慢騰騰地走向心有不甘的張凱夫。


張凱夫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著文東嶽臉上得意的神情,心裡升起按耐不住得厭煩。

文東嶽逼到了張凱夫的面前翩身下馬,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逃兵;“我說過,你跑不了。”文東嶽自信滿滿地說,充滿了挑釁。

張凱夫直視著文東嶽,聲音依舊的平靜;“我說過,不要跟著我”

文東嶽再一次被張凱夫的毫不退縮的態度激怒;“我命令你跟我走。”

張凱夫輕輕地摸了一下脖子上掛著的指骨,看著文東嶽擺了一下頭;“現在,沒有人能命令我。”


文東嶽聽了這話臉色一變,他咬牙切齒地把手伸向了張凱夫。

看到文東嶽攻擊自己,張凱夫並不動手,腳下輕輕地移動向後退出了一步輕易地擺脫,文東嶽手上抓空就繼續上前兩步再次伸出兩手要抓住張凱夫的雙肩,張凱夫這次卻不再後退,身子向下一沉擺出弓步雙臂突然向前推出,雙手一下子就推到文東嶽的胸前。文東嶽沒料到張凱夫敢跟他動手,被擊中向後退了幾步但很快就穩住了身體,他惱羞成怒。


文東嶽非常自信自己的擒拿格鬥是一流的,全新三十八師也很少有人打得過他。看到張凱夫對他並不示弱甚至跟他交上手,文東嶽的野性一下子迸發出來,他憤然地縱起身來開始攻擊張凱夫。


文東嶽手腳並用連續迅猛攻擊,招招都要把張凱夫打倒在地。此時的張凱夫早已不是新兵訓練時的張凱夫,鐵打一樣的身體非常矯健,他輕巧快速移動身體,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文東嶽猛烈的打擊。

文東嶽幾招過後就吃驚地見到自己並沒有把張凱夫打倒,對方反而顯得遊刃有餘。他在經過張凱夫屠殺卡瓦野人現場時留意查看過,也被其出手的精準震驚,而此時更體驗到了張凱夫動作的兇悍。看著這個身手並不輸給自己的曾經的戰士現在的逃兵,文東嶽心裡既有惋惜又有惱怒,這更激起了文東嶽一定要打敗張凱夫的慾望,他不惜使出看家本領發出招招致人死命的動作。

對張凱夫,這是個生死關頭,他必須使出全力拼命還擊文東嶽以期儘快打垮他奪回一條生路。

兩個人就這樣在無人的叢林邊來來回回地打得勝負不分。


畢竟張凱夫是要為逃命而搏,求生的意志戰勝了文東嶽的技巧和力量,他看準文東嶽的一個破綻,快速翻身旋起右腿橫掃,一下踢中文東嶽的右肋把他打倒在地,重重地打擊使文東嶽氣息不暢一時無法再做攻擊。


看著面孔扭曲地做著防守架勢的文東嶽,張凱夫不失時機地抓起落在地上的那塊顱頂骨,騰身跨上了文東嶽騎來的那匹馬,那匹馬被突如其來的重壓嚇了一跳,叫了一聲開始奔跑。


此時的文東嶽已經完全氣瘋了,他猛然從腰中掏出勃朗寧手槍對著快跑而去的張凱夫的後背狠狠地開槍,打出了槍中所有的子彈。

能量巨大的子彈頭尖叫著把低伏在馬背上的張凱夫的左腿小腿的外側肌肉撕裂,那匹馬身上被幾顆子彈擊中,奔跑中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撲倒翻滾在地,把伏身在上的張凱夫向前摔出去了幾米遠。


此時的張凱夫後悔沒有奪下文東嶽的手槍,但已經無暇他顧。他顧不得疼痛,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衝進了路旁的叢林中。

文東嶽開始持槍向著張凱夫逃跑的方向迅捷地追去,邊跑邊換上了新彈夾。


張凱夫左小腿受傷影響了行動速度,他只能往叢林中最茂密的地方跑,借繁雜的林木阻礙並甩開緊追其後的文東嶽。

文東嶽發現張凱夫被打中,就沿著淋漓的血跡緊緊地追趕不給張凱夫任何喘息的機會,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瘋狂地穿行在密林中。


陌生的地形和腿上的槍傷使張凱夫犯了一個錯誤,在跑出這片密林後完全迷失了方向,他慌不擇路地跑上了一處懸崖,而高高的懸崖絕壁之下就是奔流的伊洛瓦迪江。


文東嶽此時已經持槍步步緊逼,牢牢地將張凱夫逼在了手中的勃朗寧手槍的射程之內。


站在地形複雜的伊洛瓦底江上游的峭壁上,張凱夫往腳下的懸崖下看了一眼;此處深深的峽谷下的伊洛瓦底江江面窄而水流急,奔湧的江水泛起白浪拍打著江中犬齒般突兀的石頭。

看著舉槍步步緊逼的文東嶽,張凱夫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逃。

文東嶽雙手舉著手槍站在離張凱夫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停住,這個距離在勃朗寧手槍的射程之內,文東嶽的槍法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子彈洞穿張凱夫的胸膛。


文東嶽平息著呼吸視乎不急著開槍射擊;“你跑不掉。”

張凱夫盯著對手依舊平靜;“不要跟著我。”

文東嶽怒火中燒;“你為什麼要跑?”

張凱夫直視著文東嶽;“我有必須做的事。”

文東嶽厲聲地;“你必須做的,是去戰場上戰鬥。”

張凱夫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必須做的,是我自己的戰鬥。”

文東嶽不再跟張凱夫多講話,他用手槍指點著張凱夫;“手抱頭,跪下。”


絕境中的張凱夫再次環顧四周,露出了堅定的神情。

此時的文東嶽不再得意,他恨眼前的這個堅強而勇敢的張凱夫,恨他做了逃兵,恨自己必須抓住他把他送上軍法處,恨他將被槍斃而不是死在戰場上。


張凱夫並沒有照著文東嶽的要求做,他伸出一隻手示意文東嶽不要開槍,另一隻手慢慢地掏出並舉著那個女兵的顱頂骨,把她輕輕地放在地上,再把別在衣襟上的那枚青年軍紀念章解下。

文東嶽不為所動,槍口繼續對準張凱夫。


張凱夫把手中的青年軍紀念章放在地上的那個顱頂骨中,金屬的紀念章與堅實的頭骨相碰,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張凱夫顯得如釋重負;“這是一個女戰士的頭骨,不知是哪的人,就把她埋在八莫吧,我無法帶她回去了。”


文東嶽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枚孤單無助的頭骨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感情,他突然用自己都不熟悉的聲音對張凱夫說;“我要完成任務,跟我回去,你可以親自安葬她。”


張凱夫不再說話,他露出奇怪的微笑,向後一步一步退向懸崖。

從怪異的微笑中,文東嶽突然識破張凱夫的意圖,他甩掉手槍瘋狂地衝向張凱夫。畢竟是三十多米的距離,文東嶽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張凱夫拖著流血的左腿向懸崖邊緣猛奔幾步,毫不猶豫地從崖邊縱身跳下。

文東嶽挺身飛起企圖抓住張開凱夫卻手中抓空,身體重重地摔在懸崖邊上。

張凱夫就像一塊石頭,向下直直地墜向江中。


深深的懸崖底,一條帶子似的江面上是洶湧的江水和參差的石頭。從如此高的懸崖上跳到谷底湍急的河中,不在河面星羅棋佈的石頭上摔得粉身碎骨也會在水面摔昏溺死在水中。

文東嶽判斷張凱夫從此飛身下去斷無活路。


追捕過程中發生的事情使他相信張凱夫的拼死跳崖絕不僅僅是為了逃避被處以軍法的恥辱,他一定另有原因。文東嶽甚至有一絲後悔,後悔自己把張凱夫趕上了絕路,他告訴自己,不必再追捕了,那個不屈的逃兵死了。


想到寧死不屈的張凱夫竟然成了他軍旅生涯至此唯一無法完成的任務,而他再也無從得知這個令他開始尊敬的戰士做逃兵的實情,文東嶽像個絕望的野獸,大聲嚎起來。


昏黃的斜陽無力再把群山的輪廓映照清楚,一切都沉入淡薄而模糊的混沌中。


文東嶽手裡捧著遠征軍女戰士冰冷的顱頂骨在懸崖邊一直坐到天黑,他是帶著伸張正義的使命感來抓捕張凱夫的,他要懲罰張凱夫的逃跑行為,拯救他的靈魂,嚴正軍人的尊嚴。然而,張凱夫給他留下了沉甸甸的東西,這東西壓在他的心上使他無法釋懷,中國女兵生命湮滅後僅存的這塊遺骨使他心底隱隱地有一絲自責和歉疚,使他想起了多年前點燃了自己家的房子報復日本人和家人跑散時還未成年的妹妹。


步履沉重的文東嶽片刻不停地趕到了密支那。他顧不得休息,從駐密支那的友軍那裡搞到了一部車子就日夜不停地向東南而去。


此時,中國遠征軍已經攻克芒友和畹町,但文東嶽並沒有前往那裡,卻直奔八莫。


驕陽下,八莫戰車公墓與其周邊的景色格格不入,夜晚的時候靜寂深沉。

文東嶽在八莫的戰車公墓中安葬了女兵的顱頂骨和那枚青年軍紀念章。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著沒有墓碑的埋骨新墳心情複雜,女兵的骨骸在士兵的墓群中似乎不再孤獨了,可是,她畢竟是個姑娘,可能更喜歡與其他的女孩子們在一起,也許,更應該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逃兵委託他的這件事攪得他多日心神不寧,耿耿於懷。他奇怪地對這塊頭骨產生了一種情愫,感覺這個女兵可能與他死去的姑姑一個年齡,或者,和他當年與家人跑散,如今不知在哪裡的生死未卜的妹妹同一個年齡。

這個纏繞著他的思緒是骸骨的埋葬所無法揮之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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