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阳五

张凯夫的周围就时常围着这样的当地少女,她们为他的健壮的体魄和深沉的神态所迷恋,就偷偷地,羞涩地观望他,就像那里到处可见的藤蔓一样,无时不在企图纠缠他。多情善良的姑娘们经常抢过他手中的衣物帮他洗,把刚做好的可口的食物留给他,这些使长期处在浴血肉搏拼杀状态中的张凯夫感到由心底生出的温暖,使他短暂地体会到了活着和和平的可贵。


当地女人的热情和温存唤醒了张凯夫沉寂在内心深处的一丝久违了的情愫,使他想起在北平念书时他喜欢的那个女同学,那个他不敢再想起的名字,还有他们在一起的那段青葱岁月,这使他感到阔别已久的温暖和慰籍。但只是那一瞬间,心中的那块沉重如磐石的念头很快就使他恢复了那特有的,日渐加深的冷峻。


一九三七年的“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人前所未有的大力度地侵略中国,战争在全中国范围内爆发,这是一次新兴工业文明国家对老旧农耕国度的一次全面攻击。

地方势力各自为政,繁乱混杂的军队不堪一击,中国开始节节败退,现代化的日本军队似乎轻而易举地攻城掠地。正在走上工业化发展道路的中国被打断了现代化进程,文化界,知识界,工商界都被迫开始了大迁徙,大撤退。


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绝不仅仅在于攻城掠地抢夺资源,他们更是有计划的对中国文化大肆毁灭,开战伊始,中国天津,上海和南京等多地的著名大学都遭到了日本军队毁灭性的军事打击。


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张凯夫也随着所在学校的部分老师和同学们参加了向西南的大撤退。

因为运送着大量的书籍和教学物资,凯夫他们在一只军队的保护下先从北平到长沙,再由长沙一路用脚步量着到贵阳,再到昆明。


在这前所未有的大迁徙途中,所见尽是满目疮痍,破碎河山。他们不停地遭遇着日本飞机的追击,扫射和轰炸使许多同行的军人,老师和同学永远地埋在了沿途的荒郊野外,学生们目睹了流民逃难的悲惨处境和身体孱弱,装备低劣的中国军人的坚忍和牺牲,最教张凯夫和他的同学们愤怒的是,日本军机对画着红十字的载着中国伤兵的汽车更是极尽杀戮之手段,绝不放过。


日本人太狠了,也太损了,他们和中国人当中的坏人一样坏,甚至更坏。难道,把好人都灭绝了,坏人就安生了吗?


担当护送任务的这些中国军人是真正的战士,他们在日军飞机轰炸扫射时勇敢地暴露自己来掩护四散逃避的学生们。

担任护送任务的军人队伍中,一个十六岁的娃娃兵就在张凯夫的眼前被日本飞机的扫射击中,整个身体从胸膛被机枪子弹打成了血肉模糊的上下两截。


千难万险地到了昆明后,一路的屈辱和愤怒使张凯夫毅然放弃了在西南联大的学业,他离开了昆明,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重庆。

中国的青年学生并没有屈服日本人的淫威,当时的陪都重庆,昆明,成都,西安等大后方的学生们纷纷投笔从戎踊跃参军。


张凯夫是在一九四二年底由重庆参军的。入伍后不久,他就和一些差不多一样身份的学生兵乘着美国军队的飞机从成都起飞向南,飞越驼峰航线进入印度,来到了印度东北部一个叫做兰姆迦的小镇。在那里,他被编入了新三十八师,受训半年后就上了缅北战场。


从四二年底到现在,人生中的这两年的时间竟成为他改变最大,最难忘记的阶段。半年正规而全面的军事训练和一年半战场上的九死一生的殊死拼杀,残酷的环境使张凯夫由一个温文尔雅的学子变成了勇敢坚强的战士,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战场上,手持半自动步枪点射或扫射杀死日本兵,用刺刀扎进或挑开日本兵的身体,这使张凯夫由心底体验到了一洗往日屈辱的畅快,使他在战斗中一直被火一样的激情充满。打倒并杀死日本兵让他产生自信,不断的胜利使他更加自尊,一个信念随着战事的进展不断地强大,那就是,每杀死一个敌兵,每取得一次战斗的胜利都使国家更进一步地走在光复的路上。


如今,六个最要好的战友中只剩下张凯夫一人活着。


张凯夫用一条坚韧的牛皮剪成的细绳把战友的指骨牢牢地穿在了一起,他更多的时候是在无休止地抚摸摆弄着那串挂在胸前的那五节乳白色温润发亮的战友们遗留下的指骨陷入沉思。他开始计算着归队的日子,憧憬着随着部队追赶击杀缅甸的日本士兵,打回云南,打回中原。

但是,这串指骨和内心深处的一个不安的声音常常会跳出来警示他,这个憧憬太过遥远了。


张凯夫想起总攻前的那个凌晨,赵恩铭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死亡的临近,战斗中赵恩铭紧紧地跟住自己,在生死一瞬把死神拥在了自己的怀抱。张凯夫忽然想起赵恩铭曾经像是无意中说过;战友们携骨还乡的约定只有指望张凯夫了。


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焦虑如影随形,张凯夫开始害怕自己无法在残酷的战斗中活到战争结束的日子,他担心自己无法担负起护送战友们的遗骨和灵魂顺利回乡的责任。每每在赵恩铭的墓前想起恩铭是为他而死,他心中就被忏愧充满,甚至为自己的生存下来而羞愧,他羡慕战死的战友们,他们死了,死亡使他们得以解脱曾经许下的诺言,却一起把期待的眼光投向了依然活着的自己。那些似乎无法承担其重的挂在脖子上的骨头像是不能卸载的枷锁加持在凯夫的心上,使他的灵魂沦为黑暗中痛苦的囚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恩怨情仇,难道,真的要为国恨不顾家仇吗?家仇真的没有国恨更有份量吗?孰重孰轻,这个答案没有人给,只有自己才能证明。


一个令张凯夫意外的消息在伤兵营偷偷地传播,这些正在养伤的伤兵们除了装甲营的战士,其他部队的人可能无法回归以前的战斗序列,他们将被重新编制,安排到后勤保卫和野战医院中去。这个消息教张凯夫心如死灰,他开始更加沉默,除了正常出操,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那串指骨发呆。


这天夜里,张凯夫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唯一的亲人,家中的老父亲还活着,他抚摸着张凯夫的脸声音哽咽,他说自己来日无多,想儿子了,手中举着那一面用自己的血写给儿子的“死”字旗。


惊醒的时候,凯夫满脸的泪水。


一个想法如魔鬼控制了他的全部身心,这个前所未有过的冲动使他感到不寒而栗,却死死地摄住了他的灵魂,再也无法摆脱,使他做了一个自己无法理解,却绝不改变的决定。


这一天,张凯夫从休养营地消失了,在他的营房内的铺位上留下了属于他的军装和武器,还有那枚银质勋章。

张凯夫做了逃兵,只身带着那串指骨和那枚“青年军纪念”章。


一辆美式敞篷越野车在泥泞的山路上癫狂地向前奔跑着,发动机鸣响声如野兽的狂喘,车子像个醉汉,跌撞摇晃着踉跄向前。

驾驭这头怪兽的是个黑脸阎罗一样的军人,他粗壮的身体随着车体的剧烈起伏上下颠簸着,双手却死死地抓住方向盘,黝黑的脸上肌肉僵硬,目光如炬,咬牙切齿的神情像是要把挡在面前的一切撞个天翻地覆。

这个彪悍的军官就是新三十八师师部执法纠察处中尉参谋文东岳,奉师参谋长命令,他驾车从南坎师部驻地一路狂奔,满脸杀气地只身赶往八莫。


八莫战车公募附近的一个伤兵休养营发生了一起伤兵携枪潜逃事件。

公墓伤兵营地的代管连长惊慌地发现所辖养伤的伤病员中有两个人失踪了整整两天,而他自己随身的配枪,一只佐轮手枪及枪中的六颗子弹也丢失,极可能被其中的一个逃兵偷窃。


这是个严重的事件,代管连长紧急把情况报告给了团参谋部。团参谋长从行军前方赶到营地后,很快就排除了失踪人员迷路或滞留在外不归队的可能,做出了失踪人员为趁养伤脱队潜逃的判断。反复查证后,团参谋长也不敢怠慢,直接同师部通了电话,把情况上报给师参谋部。

师参谋长是个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得知其中的一个逃兵竟是刚刚得了立功勋章的战斗英雄,不禁勃然大怒,当即作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决定,直接把写好的手令亲交给执法纠察处的中尉参谋文东岳,命他立刻赶往八莫全权处置该事件,不计时日追缉逃兵归案,若遇任何抗拒,格杀勿论。


执行格杀令的师执法纠察处的中尉参谋文东岳就是曾在八莫处决逃兵的那个监斩官,外号活阎罗。

这个人不仅身高力大杀伤力强,更要紧的是出了名的冷血强悍。在新三十八师,他从税警团时的娃娃兵干起,参加过武汉会战。改编新三十八师后,他又被选在了特务连,在第一次远征缅甸作战中屡立战功。不论是单兵或是联合行动,在执行任务时从来都是勇猛果断,对敌人一招置于死命不留活口。

历数他工作过的地方,不管是特务连,教导队,干训处还是执法纠察处,都以其干练而勇猛深受长官的赏识和同僚的敬重。只是,因为他桀骜不驯的个性和火爆的脾气而屡犯军纪无法继续高升,几次代理特务连长都没有能够转为正职,似乎成了无所不能的永久中尉参谋。

到了第二次反攻缅北大作战的时候,他又多次在如突袭,侦查等特别行动尤其是密支那会战中屡建奇功,俨然新三十八师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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