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講咱們說一個非常常見，但是很少引起人們注意的認知偏誤，叫“聚焦錯覺（focusing illusion）”。我先說幾個簡單的例子，然後你會慢慢意識到這個錯覺的應用有多廣泛，我們犯的錯誤有多普遍。
我們想象一下，如果你買彩票中了一億元的大獎，你的生活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你的幸福感會提升多少。那個感覺肯定是非常好的，我非常歡迎中一億元的可能性。
我們再想象一下，如果你因為交通事故，必須把一條腿截肢，你從此之後的幸福感會降低多少。那個感覺肯定是非常不好的，我寧可少中一億元也不想截肢。
而所謂“聚焦錯覺”，就是你把上面那兩個事件帶來的幸福感的變化，都給大大高估了。事實上如果你真的去考察一下那些中了一億元大獎的人，你會發現他們多數過得並不怎麼樣。當然他們過上了比以前好得多的物質生活，但是他們的精神狀態絕對不是一天到晚都是樂呵呵的樣子，他們情緒低落的時候可能比我們還多。然後你再考察一下殘疾人的生活，你會發現他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沉浸在痛苦之中，他們的歡樂時光也不比普通人少。
當然總體而言肯定是錢多更好，截肢不好，但是那個幸福度的區別也許只有 5%。而我們容易想象成 50%甚至 200%。
這個對*程度*的錯誤估計，會讓我們做出錯誤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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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錯覺是丹尼爾·卡尼曼最喜歡的一個認知偏誤，他愛舉的一個例子是“要不要搬到加州去” [1,2]。加州是美國人民最嚮往的居住地點，加州代表陽光、海岸和四季如春的氣候。加州以外的美國人一想起來如果自己搬到加州去住，都覺得幸福感能大大提升。但是卡尼曼本人參與的一項調查研究發現，加州人民的日常幸福度，和有著寒冷的冬天的密西歇根州人民的日常幸福度，其實是一樣的。
當你不住在加州、想象加州的時候，你會高估加州的氣候對幸福生活的影響。而當你住在加州的時候，你會意識到人生的幸福是由很多很多東西構成的，氣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方面。家人、朋友、工作、娛樂，這些因素都至少像氣候一樣重要。加州的陽光好是好，可是交通擁擠、住房貴，難道那些就不重要嗎？
聚焦錯覺，就是因為我們的思考是聚焦在這一點，所以我們就會高估這一點。我們沒看到別的地方。
這個道理是思想只要一聚焦，重要性馬上就放大。比如你的朋友有一輛很好的車，你考慮自己要不要也買一輛這樣的車，你就問朋友下面這個問題 ——
“這輛車給你帶來了多大的快樂？”
你的朋友說他非常喜歡這輛車！他給你講述了開車出行的種種趣事，這輛車比別的車好在哪，說這輛車帶給了他極大的快樂，可以說是讓他的生活質量整個升了一級。你一聽，就打算也買一輛。
但是卡尼曼會讓你先想想再決定。你朋友說得很真誠，對車的描述也都對，但是他這個回答，有毛病。你問的問題是“這輛車給你帶來了多大的快樂？”他回答的可不是這個問題。他回答的，其實是 ——
“當我*想到這輛車的時候*，這輛車帶給我多大的快樂。”
這兩個問題的區別在於，人不會每時每刻都在想車的事兒。其實你大部分時間不用車。如果你很少開車，這輛車再好，對你也意義不大。
卡尼曼對此說過一句格言式的警句：“生活中沒有什麼東西，跟你正在想它時所認為的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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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 Edge 網站讓當今各路思想家分別說一個自己領域最重要的思想，卡尼曼說的就是聚焦錯覺 [3]。他列舉了幾個我們談論的時候感覺特別重要，其實沒那麼重要的東西。
現在一說起教育來，人們就會想到公平問題。富人家孩子上私立學校，窮人家孩子上差學區的普通學校，這太不公平了，教育促進了階層固化！但是很多人沒有注意到的是，那些從同等水平的大學畢業，教育程度完全一樣的人，他們的收入差距也是巨大的。事實上，就算讓所有人受同樣的教育，人與人的收入不平等也只能下降 10%。
類似地，就算所有人的收入都一樣，人與人在生活滿意度上的差異，也僅僅能下降 5%。事實是在有著同樣收入水平的人之中，幸福和不幸福的差別也是巨大的。
教育只是影響收入的一個方面，收入只是影響生活的一個方面。民主黨政客說如果由政府提供全民醫保，美國人的生活狀況就會得到極大改善 —— 卡尼曼認為的確會有改善，但不會是你們想象的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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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哈佛醫學院的教授，有感於人們常常不能做出正確的醫療抉擇，寫了本書叫《最好的抉擇: 關於看病就醫你要知道的常識》[4]，其中特別提到聚焦錯覺對患者的影響。病人一開始的時候總是高估將來手術之後的這個狀況帶來的生活不便，低估自己將來正常生活的能力。這使得很多病人無法接受要做手術這個現實。
比如像結腸造口、雙乳切除和前列腺切除這樣的手術，如果你讓病人就這麼想象，他肯定覺得以後的日子沒法過了。他會只想像將來被這個狀況影響下的生活，他想不到自己生活中還有很多別的事情。其實生活中大部分元素根本不受那個狀況的影響！
其實做好手術之後，患者的情緒總是會慢慢變好。人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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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聚焦錯覺對人的最重要影響，是在我們對未來的預期和相關的決策方面。
你剛買了房，房子還沒建好的那個時候，你會經常憧憬說將來住進去之後生活就會如何如何美好。可是等到真搬進去，你並沒有一天到晚在家裡欣賞房子。一個人剛失戀的時候可能覺得天昏地暗，認為自己絕對不能過沒有對方的日子，可是時間長了其實感覺也沒什麼。
這就是一葉障目。商家做廣告宣傳，經常說什麼什麼東西是“必備”的，好像有了它和沒有它的日子有天壤之別，其實都是誇張。特別是奢侈品尤其如此：要不要把新車的座椅升級成真皮的呢？想想吧！真皮帶給你的感覺完全不同！而等到真的每天上下班開這輛車的時候，你並沒有花心思體驗座椅。
我們在工作中也經常受到聚焦錯覺影響 [5]。你也許產生過這樣的想法 —— 等到做完這個項目，我就輕鬆了；只要我們能請到這位明星加入公司，我們公司就厲害了；把這個人開除，我們的團隊就會順利很多；按照這個方法重新設計工作流程，我們的效率能提高 40%……
而看不到影響工作的其他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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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只要能隨時考慮到影響一個局面的因素可能有很多，你就能避免陷入聚焦錯覺。改變一個因素，也許對局面的影響很小。改變了這個因素，也許別的因素不會跟著一起變好，也許還會導致別的因素變壞。也許別的因素想變壞就變壞想變好就變好，你根本控制不了。
這個道理一說非常簡單，但是當你陷入那個聚焦狀態的時候，你很難想到。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應該時刻提醒自己多用幾個不同的視角和思維模型考慮問題。你應該故意把視角拉開，把考慮的範圍變大一點，儘量看看別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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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說聚焦錯覺重不重要？它是不是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一個認知偏誤？
不是。是我們現在在講聚焦錯覺，你才覺得聚焦錯覺很重要。其實別的認知偏誤也很重要。
參考文獻
[1]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Mi9g4mkY04
[2] https://www.wiseinsights.net/focusing-illusion-distorts-daily-life/
[3] https://www.edge.org/response-detail/11984
[4] 【美】傑爾姆•格羅普曼; 帕米拉•哈茨班德，《最好的抉擇: 關於看病就醫你要知道的常識》，浙江人民出版社·湛廬文化，2016年7月（得到電子書有，會員免費）
[5] Rick Brenner, The Focusing Illusion in Organizations, ChacoCanyon.com, August 8, 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