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崑曲六百年,品生生燕語中的水磨風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四百年之前,英國倫敦的莎士比亞環球劇場正在上演莎翁的《仲夏夜之夢》之時,在中國的戲臺之上,一曲《牡丹亭》也正在上演。

張弛有度、頓挫疾徐的節奏,纏綿婉轉、柔曼悠遠的腔調,正如那江南水鄉中溫柔如水的女子,一顰一笑、一個回眸都那樣的顧盼生輝。

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牡丹亭》,經過崑曲的一番動情演繹之後,婉轉細膩之中更是別有一番韻味,柳夢梅和杜麗娘悽美神聖、至情至性的愛情,化作百般情思縈繞於胸,仿若魂穿四百年前,不禁為這驚魂一夢潸然淚下。

其實崑曲的歷史又何止四百年?早在六百年前元朝末期的崑山地區,古老的崑腔已然形成,經歷了從崑腔到崑曲的演變,再加上後來大量優秀劇作的湧現,崑曲也日趨繁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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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曲壇偉人,同出其時,亦一奇也。”

這是1930 年時,日本戲曲史家青木正兒在他的《中國近世戲曲史》 的一段評論,也是首次將湯顯祖與莎士比亞相提並論。

這是崑曲獨特的魅力,含蓄卻耀眼。崑曲之美,是歷史悠久的老故事,是戲曲百花園中“芝蘭生於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的那朵蘭花,是軟糯細膩的水磨調,也是“人類口述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活化石,更是餘秋雨口中那道耀眼的榮光——

“它是一種美麗的光榮, 是一種讓人懷舊的過去, 讓人為之充實和自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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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一曲三嘆,雋永綿長的崑曲表演之美

鑼點一起,“咿咿呀呀”都變得悠揚動聽;蹁躚小步邁得細細碎碎,彷彿踏在了人的心尖之上;纖纖素手帶動盈盈衣袖,一招一式都容不得半點含糊。

作家白先勇先生曾這樣評價崑曲:“崑曲無他,得一美字:唱腔美、身段美、詞藻美,集音樂、舞蹈及文學之美於一身,千錘百煉,爐火純青,早已達到化境,成為中國表演藝術中最精緻最完美的一種形式。”

崑曲之美,美的典雅清麗,恰如蘭花的幽香,雖不濃烈芬芳,卻有著雋永綿長之沁人心脾。

提及崑曲之美,不得不說崑曲獨特的唱腔,崑曲的演唱上非常注重聲音的控制,對咬字吐音的要求很高。

有人曾說,崑曲的聲腔“一聲即勾耳朵,四句席捲全城”,足見崑曲行腔之優美婉轉,回韻悠長。

其中一個緣由便是因為崑曲演唱的特點是“以字行腔”的,也就是說,腔要跟著字來走,在崑曲的演唱上也是要遵循一定的腔格,被稱為四定:定調、定腔、定板、定譜。

這就使得崑曲不同於京劇、豫劇的板腔體,而是採用曲牌體的唱腔,正因如此,它的格律非常嚴謹,對於寫崑曲的劇作家要求也就更高了,不僅要懂曲牌,自己能唱則更佳,這樣才能更好地將戲中人物和劇情更好地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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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崑曲的唱腔又分為南曲和北曲。

南曲只有五聲音階,它的特點是字少腔多。纏綿委婉又抒情緩慢,拍子放慢了,節奏放緩了,以此給了旋律中諸多變幻的花腔和身段以較多的時間。

譬如《牡丹亭·遊園》中第一段的“步步嬌”,可以視為南曲的經典代表之作,腔調之中纏綿舒緩,一唱三嘆,每唱一個字都有極其嚴格的平、上、去、入,柔曼悠遠的花腔之中,一開扇一關扇,身段眼神都美到了極致。

而北曲則與之不同,音階有七聲,相較南曲而言要顯得字多而腔少,所以它的節奏相對明快許多,更加的跌宕跳躍,在用板上更為自由, 往往跟還有襯字的多少而活用節拍,稱為“死腔活板”。

北曲中的代表作品可以看關漢卿的《竇娥冤》中的《斬娥》這一折,竇娥捆縛雙手,即將赴法場被施斬首之刑,口中的“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字字悲愴,爆發力極強,“端正好”的曲牌正是她這悲憤激越的情感之體現。

後來,隨著崑曲的演變,北曲漸漸“南曲化”,還出現了頗具特色的“南北合套”的表演方式,根據內容而將南北完美配合,生旦對唱可取不同的一南一北的聲腔,銜接自然而和諧,使崑曲的表演更加豐富,一切服從於戲曲和角色應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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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二分明月,歷史悠遠的崑曲發展之路

崑曲被稱為“百戲之祖,百戲之師”,那是因為至今已有六百多年曆史的崑曲,其實是很多劇中發展的基礎。

晉劇、蒲劇、上黨戲、湘劇、川劇、贛劇、桂劇、邕劇、越劇、粵劇、閩劇、婺劇、滇劇……甚至被稱為國粹的“京劇”,都是在崑劇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文徵明手錄的婁江魏良輔《南詞引正》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元朝有顧堅者,雖離崑山三十里,居千墩(今千燈鎮),精於南辭,善作古賦。擴廓帖木兒聞其善歌,屢招不屈。善發南曲之奧,故國初有'崑山腔'之稱”。

可見崑曲誕生於元代後期,由崑山人顧堅草創,最早是叫做崑山腔。

崑曲在明朝中葉至清代中葉時期蓬勃發展,成為了影響最大的聲腔劇種,這個過程中,曲唱家魏良輔做出過不小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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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良輔繼承了“以文化樂”的傳統,對當時的“崑山腔”進行了一番大膽改良,他採用中州韻系,嘗試了前文提到的“以字行腔”,又吸收當時流行的餘姚腔、弋陽腔、海鹽腔特點,再把絃索、 簫管、 鼓板之類樂器合在一起,集南北曲樂隊之精華,形成了一個規模完整、 絲竹並用的樂隊體制。

“調用水磨,拍挨冷板”,使曲調像“水磨”那般細膩滑潤,節奏舒緩動人,軟糯細膩的“水磨腔”也就應運而生。

“功深熔琢, 氣無煙火。 啟口輕圓,收音純細” 的“水磨腔”受到無數人的喜愛,崑山腔也就此也發展成了當時盛行於大江南北的崑曲。

崑曲的發展影響了諸多劇種,風靡天下兩百餘年,是名副其實的“百戲之祖”,更是得到明朝皇室認可成為了官方戲曲。

與此同時,很多地區出現了不少專門演出崑曲的民間職業戲班,有“家家收拾起,戶戶不提防”的說法,大量優秀作品和戲劇家湧現,先後產生了一大批著名劇作。

《劇種·劇目·劇人》中寫道:“崑曲獨佔戲曲鰲頭兩百餘年,期間沒有任何一個劇種能與之抗衡。明代後期到清代初期,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無不為之傾倒。”

作家餘秋雨更是做出過這樣的評價:“崑曲主宰了中華民族集體審美達兩百年之久”,足見崑曲當時發展之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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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三回九轉,滄海桑田的崑曲盛衰之變

一直到乾隆嘉慶朝,崑曲的地位都是當之無愧的“國劇”,然而隨著後來的“花雅之爭”開始,崑曲逐漸走向了落寞。

清代中葉之後,崑曲不再一家獨大,各地的地方系種漸漸興起,散發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與此同時,崑曲進入宮廷之後,漸漸變成了附庸風雅、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

隨著,以京劇為代表的“花部”的盛行,人們漸漸發現這些劇種似是更加容易上口,而“雅部”的崑曲就顯得過於繁瑣和高雅了。

到了1949年之前,在全國範圍內除了“國風新型蘇劇團”和“半付昆班”在竭盡全力地延續和傳承崑曲藝術之外,已經再沒有一個職業性表演團體了,很多崑曲表演藝人不得已走下舞臺,有的回家務農,有的擺攤餬口,崑曲的衰落似乎走入了一個難以迴轉的境地。

其實反觀崑曲的興與衰,又何嘗不是成也蕭何敗蕭何呢?

崑曲的興盛因其文雅的唱詞、婉轉的唱腔和嚴謹的表演形式,在當時是非常符合士大夫階層的情趣的。

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以及當時四面楚國的國內境況,崑曲高雅的格調變得難以適應,文雅的唱詞成了變成晦澀,婉轉的唱腔變成過於細密,嚴謹的表演更是成為了侷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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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曾說:“崑曲不能自保於道、鹹之時,決不能中興於既亡之後。”

這一句,像是給崑曲宣判了死刑,正應了戲文中那句“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願, 酸酸楚楚無人怨 ”的哀怨酸楚。

好在,崑曲從未被放棄過,氣息不絕如縷。新中國成立後,我國傳統文化開始被重新扶持,崑曲也重新進入了人們的視線當中。

1956年,浙江崑蘇劇團改編演出的《十五貫》在全國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和好評,周總理曾感慨地說道:“一齣戲救活了一個劇種”。在那之後,全國各地的專業崑劇院團相繼得到了恢復,如枯木逢春一般。

直到2001年5月18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宣佈了第一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名單,其中就包括了中國的崑曲藝術,中國也成為首次獲此殊榮的19個國家之一。

這對於崑曲來說,無疑是一個歷史性的轉變,作為中國傳統藝術,崑曲在世界範圍內得到了認可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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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充斥著“戲曲夕陽論”、“崑曲消亡論”的當下,熱愛崑曲的人們依然在儘自己所能守護著那道光芒。

崑曲藝術家、有“崑曲王子”之稱的張軍,就曾動容地談到崑曲近兩百年的幾經沉浮, “很辛苦,但它依然在路上,因為還有人愛它,在傳承它。”

愛它,傳承它,哪怕如《桃花扇·餘韻》中唱的那般:“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風流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曲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一曲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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