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提之术:南宋的货币风险管控政策,因滥发纸币而走向失败

宋代发行的交子,是中国最早发行的纸币,也是全世界最早发行的纸币。自北宋由政府办理发行交子之后,纸币开始在中国使用。到了南宋,纸币的流通逐渐普遍化。当时的纸币,除交子外,尚有会子、关子等名称。质货币诞生以来,由于发行和流通的特殊性,给经济活动和民众生活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同时纸币价值的风险管理也给政府政提出了全新的挑战。由于纸币的大量出现,对纸币的调控办法,“称提之术”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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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出现纸币的原因

“交子”的出现,最直接的原因是铜钱的缺乏,在四川形成了“铁钱专属区”。铁钱区的形成,是由于铜钱的不足,进而促成纸币的诞生。纸币是实体货币供给有限性的必然结果。

铁钱专属区的形成,就产生了两个发明纸币的直接动力,第一,铁钱价值极低,不宜携带。第二,铁钱易于腐蚀的特性,不具有铜铸币的贮藏价值,在自然特性的职能承担上更近于纸币,只能承担流通职能。所以,在铁钱流通的环境下,易于实现向纸币的形式转换。

铜钱货币不足,导致了铁钱的出现,以满足四川地区的货币需求。铁钱本身的自然缺陷,又促使纸币的诞生。但是,纸币“交子”仅仅是维持铁钱货币系统的发明,而不是在铁钱之外的货币创造,因为它的发行是以同等数量的铁钱来换取,以零钱集合的大数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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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对于纸币的认识

宋代人们关于纸币性质的认识,体现在主张发行纸币的“重楮论”和反对行用纸币的“轻楮说”的对立论述中。

主张纸币的“重楮说”以杨冠卿为典型代表。在他的《重楮币说》中力主推行纸币会子,“今日楮币与钱并行,凡几年矣。始行之而利,今行之且弊……贱则官出金以收之,而不使常贱;贵则官散之,以示其称提,使之势常平而无此重彼轻之弊。”

书中明确主张税收使用纸币是纸币价值稳定的根本保证。同时,以“收”和“散”的称提措施,控制纸币和钱的比例,不至出现此重彼轻之弊。并以北宋四川交子的经验,为南宋使用纸币辩护。民间交子转变为官交子,就是不会因为兑现引发民间纠纷。而一旦进入“官交子”时代,国家纸币的进程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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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交子的“轻楮论”的主要理据,是交子、会子等行用中暴露出来的弊端。李纲、叶适都不赞成发行纸币。官方纸币发行的主要问题,体现在南宋高宗绍兴六年的交子发行政治争议之中。核心思想是,准备不足会导致肆意多发,从而影响纸币的价值。

交子是用铁钱换来的,也可以换回同等数量的铁钱。会子最开始是盐钞一样的票据,服务于特定经济事项,与发行者的经营范围有关,其信用是以“既认票又认人”的机制得以保证。而一旦转化为与铁钱、铜钱并行流通的货币,数量控制就成了其价值稳定的核心问题。

北宋四川交子作为区域性货币,在民间自发地进行调节。南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分地区流通的纸币制度,将会子作为全国性的纸币,是人类历史上国家主权发行纸币的首次实验,同时为了应对纸币的风险管控,也所催生出了相应的管理制度——“称提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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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提理论的由来

关于“称提理论”的意义,清初思想家黄宗羲主张废除金银,用钱钞,在讨论如何稳定纸币币值的办法时,他讨论了宋代的“称提之术”。

“称提”一词是宋人的一个普通词汇,既可用于铁钱,也可用于铜钱,还被用于物价的议论,并不专门限于纸币。但是在南宋,称提经常被用于纸币的讨论和政策决策,并形成了纸币理论。《宋史》称,“高宗因论四川交子,最善沈该称提之说。”这是“称提”用于纸币的最早记载。

“称提”一词,最初是指平衡,指不同物品之间达到一种对等、平衡关系。引申出权衡不同物品的比例、对应关系,使之符合于某种原则和规定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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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的纸币管理原则

南宋的第二位皇帝宋孝宗,在我国古代纸币价值风险管理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他在纸币的发行和流通上,亲自参与,曾称“朕以会子之故,几乎十年睡不着”。他积极地致力于稳定纸币,提出了管理纸币价值的基本原则,“少则重,多则轻”,纸币价值的稳定重在控制纸币的数量。

乾道二年,孝宗用100万两白银收兑会子,次年再以200万两收兑会子,政府以白银收兑会子的方式减少流通中的纸币数量,以提高纸币的币值。

宋宁宗时,由于官方会子数量难以控制,宋孝宗曾一度计划全数收回会子,取消会子的流通。但是由于主持财政事务的户部侍郎曾怀等人提出不同意见,“户部以财匮”,会子才得以继续使用。但是对会子的发行数额进行严格,淳熙十二年,大臣进呈会子数,宋孝宗称,“会子之数不宜多。他时若省的养兵,须尽收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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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数量控制之外,南宋实施“钱会中半”的政策,通过税收缴纳一半使用会子的方式,来保持会子的价值。在会子总量一定的情况下,另一半留存民间的才有相同的功能。而事实上,南宋会子的发行与税收相比,是不成比例的大幅累积增加。会子价值的稳定便只能寄希望于数量的控制。

从南宋宁宗时期开始,由于财政支出和北伐,导致会子大量增发而不断贬值,成为朝野关心的重大社会经济问题。会子的膨胀和贬值,给社会各阶层带来巨大的损害,甚至危及南宋政权的存亡。

南宋时期,有两次大规模的会子“称提之政”,一次实施于宋宁宗嘉定年间,另一次实施于宋理宗端平、嘉熙年间。南宋政府利用“称提之术”稳定会子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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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全局角度提高纸币价值

1.以减少会子的投放来提高会子的价值。

会子的公信力来源于其可兑换性,以现钱兑现纸币减少流通中的纸币量,是提高会子价值的重要措施。宋人议论称提的人,经常将会子和铜钱视为子母关系,以“子母相权”来说明二者的价值关系。

在货币体系中,增加流通中的铜钱数量,能有效提高纸币的价值。这是从流通中钱楮使用的合理比例和足够的铜钱流通,来保证会子公信力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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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利用换界发行,以新兑旧,倍数收缩会子的发行数量。

南宋的两次“称提之政”都与会子的换界同时进行。嘉定初年,会子总数达1.4亿贯,旧会已经贬值到500文省以下。南宋政府试图通过换界发行新会子紧缩会子数量,规定嘉定四年新发行的第十四界会子,按照1:2的比率,每贯兑收第十一至十三界旧会子2贯。

端平、嘉熙年间的称提,初始新旧比率为1:1,后来第十八界会子以1:5的比率兑收第十六界会子。兑收在短期内起到了减少会子数量的作用。然而,“但见称提之令每下,百姓每受其害,贯陌益落。嘉定以一易二,是负民一半之货也;端平以一易五,是负民四倍之货也。无义为甚。”

新旧兑换纯粹成了剥夺持币者财富的手段,让百姓承担贬值的损失。这是政府对民众的真实负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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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保证税收征收中会子的使用比例。

南宋实施“钱会中半”的赋税征收方式,财政收入中铜钱和会子对半支付,来保证纸币的支付能力和价值稳定。会子不具备完全法偿能力,百姓纳税时会子的比重受到限制。

在两次称提中,南宋政府为了减少流通中的会子数量回收旧楮,扩大了会子缴纳税收的比例。如嘉定六年五月之前,政府下令让福建八州军府上供纲运全部缴纳会子一年。宋理宗嘉熙三年,“以楮清,诏户部下诸州军,应税赋征榷其一半见钱,听民间以全会折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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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性局部提高会子价值的措施

这种措施是将政策适用的对象指向特定的阶层和特定的经济领域,其中典型的案例是计亩征收会子和盐钞品搭会子。

理宗端平年间,由于会子回收效果不好,当时的右丞相郑清之“以国用不足,履亩使输券”,履亩征收会子,凡有田一亩者纳会子一贯,试图以此强行回收会子,减少流通中会子的数量以提升会子的价值。

履亩征会拓展了嘉定年间的征会范围,从贫民百姓扩大到官户、寺观这些以前免征的对象。但是,遭到了许多官员的反对。大臣吴潜坚决反对只向官户和寺观“计亩纳会”,指出它有九大危害。他力主用“品搭盐钞”来减少流通中的会子,也就是要求商人用盐钞兑买食盐时必须品搭会子。这是由商人来分担回笼会子的成本,将会子通胀的责任放在商人身上。不过从南宋会子调控的结果来看,这种做法显然不理想。

这种设定条件强制回收会子的行为,是让特定阶层和特定领域的人来承担通货膨胀的责任。而就其政策的性质而言,“按亩征会”就是新立税种来强制回收会子,进而减少流通中的会子以提高价值。

宋代利用新增税种来解决会子通胀的问题,是人类早期纸币历史上真正的“通货膨胀税”实验,在形式上直接地表现为财政的税收手段。而盐钞品搭,是让商人阶层付出代价。这两种办法的适用范围,都是选择性地限定在特定的部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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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行政强制措施规定会子与铜钱的比价

嘉定年间,强制人们按照会子的面额进行会子与铜钱之间的兑换和计价,并辅之以严刑峻法。朝廷下令,“新会并要作七百七十文足行使。”

面对失去信用的会子,人们用行动来抗议。“朝论颇严称提,民愈不售……皆闭门牢避。行旅持券,终日有不获一钱一物者。”

端平年间也沿袭嘉定时的办法,南宋政府计划两界会子永远行用,“自来年二月始,断欲作七百七十文行使,违者官吏百姓镌罢黜籍。”

然而,违反纸币流通规律的强制性行政命令,形同虚设,必将趋于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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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二级储备及其效果

除了以上财政和货币上的政策措施来保证会子的价值外,南宋政府又通过抛售专卖物资或者证券资产来收回会子。南宋政府通过出售实物、黄金、官诰、度牒以及专卖凭证来回收纸币。

早在绍兴末年,四川总领王之望就曾经称,“今节次添印钱引,凡四千一百四十七万道,只有铁钱七十万贯。其所以流通者,盖缘盐酒等物阴为称提。”也就是说,钱引本来是以铁钱来作为价值的保障,但是官方掌握的盐酒等物资,也可以作为钱引价值稳定的二级储备。

政府以专卖物资,作为会子发行的二级准备,对铜钱现钱的准备不足,起到辅助准备的作用。这些物资既隐含着换取现钱来满足会子兑现的可能(实际上南宋没有会子兑现的制度安排),也可以直接通过销售这些物资来稳定会子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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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加重要的是不必真正动用这些物资,只是利用这种专卖物资储备的掌握,来展示政府作为会子发行者的财力,以提高会子“以无用为用”的信用。

南宋政府通过禁榷货务即以盐茶香矾为主的专卖物资的垄断,形成四分之一左右的财政收入。专卖物资的垄断,旨在获取利益的同时,实现特定的政策目标。在北宋旨在解决西北边储军需,在南宋则在于组织军事物资的调拨。

在会子发行新的制度安排下,南宋政府通过专卖物资和证券资产的抛售,回收流通中会子的数量,是当时条件下利用组合财经工具稳定会子价值的特别政策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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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政府的二级储备的效果如何呢?

南宋理宗端平年间,大臣李鸣复沉痛地指出,在财政匮乏的情况之下,南宋权力中枢没有正当的理财之术,只有靠“一撩纸局以为生财之地”,将会子发行作为财政来源。在不断扩大会子的财政发行以助国用的形势下,南宋会子的币值变化是一个直线下降的趋势。

也正是在这种趋势下,南宋政府不断推出称提之术,正如袁燮所说:“我孝宗颁楮币于天下,常通而不壅,常复而不轻。无他道焉,有以收之而已。自开禧用兵,造币甚广,知散而不知收,故其价甚贱。”

迫于国用的压力和造币以立国,南宋政府对会子的称提之术终于归于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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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在当时官员和人士称提理论和政策主张的作用下,南宋政府就纸币价值风险管理进行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实验。由于专制集权政府的性质决定的政治格局,会子最终随着王朝更替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在政策工具的设计和使用上,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经验。本身没有价值的纸币,其“无用之用”功能发挥的关键,在于制度建构。在称提操作工具的全面性令人惊异之外,称提目标限定在纸币价值的稳定和会子的购买力保证,明确了纸币作为货币的初始制度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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