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海戰老兵回憶:戰鬥中發現自己全身是血,後來一摸才知道全是耳朵裡流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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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pixabay

棄工從軍

我是天津人,1969年從天津市西青區工農聯盟農場參軍入伍,被分配到南海艦隊當海軍。當時海軍是技術兵種,從政審到身體各方面要求都是很嚴的,我能被選上,心裡很自豪。我憋足了一股勁,到部隊一定好好幹,不能給天津衛的父老鄉親丟臉。

到了南海艦隊,我被分到南海艦隊榆林基地獵潛艇73大隊的274號獵潛艇主炮班當戰士,後來被提升為班長。西沙海戰(當時叫永樂群島作戰)時我立了二等功。部隊休整以後,我被調到666艇當槍炮長。

奔赴西沙

1974年1月16日上午,馮松柏政委對我們進行了緊急戰鬥動員,他的話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南越軍艦在西沙對中國漁民進行驅趕,並對我手無寸鐵的漁民開槍開炮……”聽了政委的動員,我們都義憤填膺,紛紛寫請戰書,決心保衛祖國的海疆,同時精心做好戰鬥準備。

1974年1月16日19時37分,我們274艇和271艇(指揮艇)組成海上編隊,總指揮為榆林基地副司令員魏鳴森。陸軍131師的一個偵察排和一些戰備物資隨我們一起開赴戰區。經過一夜的全速航行,於1月17日上午到達我宣德群島的永興島拋錨待命。

17日14點左右,南越海軍的4號軍艦與10號軍艦向我甘泉島派去15名海軍陸戰隊隊員,驅離了我在島上正常作業的漁工,並拔掉了我們的五星紅旗,換上他們的國旗。此後南越海軍不顧我編隊的一再警告,繼續驅趕衝撞我正常作業的漁船,並向我永樂海域增兵(5號艦),到18日10時,南越海軍又有1艘驅逐艦(16號艦)進入我珊瑚島海域,4艘艦總噸位達到5000多噸。我方兩條小艇噸位才600多噸,正在這時,為永樂島駐軍運送補給的我396、389兩艘掃雷艦到達,南海艦隊命令其加入我們271編隊的戰鬥序列。這樣從數量上對比是4∶4,但我軍艦艇的總噸位才1700多噸。

1月19日7時左右,南越海軍又派兵入侵我廣金島,首先向我開槍。因上級有命令,在任何情況下我們艦艇都不打第一槍,我們沒有還擊,結果錯過了最佳殲敵時機。我們眼看著南越軍艦裝上其被我廣金島軍民擊退的海軍陸戰隊隊員向外海開去。南越海軍想發揮其大口徑火炮(其火炮最大口徑為127毫米,並有由火控雷達控制的76.2毫米自動炮,射速高、準確性好、性能先進)的威力,指揮部命令我們緊緊咬住敵人,炮彈上膛,但不許發射,時刻準備應對海上突發情況,人人必須堅守在戰位上!根據一對一的戰術,我們274艇打南越4號艦,指揮艇271艇打南越5號艦,396編隊打南越16號艦和10號艦。此時我們與南越艦艇相距只有兩三百米。10時22分,敵人先我開火,給我們造成很大損失,我們274艇政委馮松柏當場犧牲,電動舵也被打壞,損失不小。

後發制人靈活處置

南越海軍的炮口一冒火光,我指揮部就用明語命令我們開火。我的85炮頭一炮就把南越4號艦前甲板上的76.2毫米自動炮的雷達炸掉了。接著兩炮將其127毫米主炮也送上了天。往常我們訓練時都是先瞄準敵艦的指揮台打,但這次我考慮到對方有雷達控制的自動炮,即使沒有指揮官,自動炮也能向我發射。於是我改了主意,命令瞄準手瞄準敵人自動炮打。這一著果然靈驗,對方本來指望這門自動炮,但一開火就被打掉了,一下就亂了套。我的85炮則繼續向敵猛烈開火。正打得起勁,炮突然不響了。“肯定是臭彈!”我命令把這發彈退出來扔到海里,可換上一發還是不響,這下我真急了,又扔到海里一發。按照操炮規程,出現啞彈時,等30秒才能退彈,但現在是戰時顧不得那麼多了。連續出現兩發啞火彈這不太可能,我仔細一檢查,原來是腳踩擊發開關壞了,於是改用手動擊發。果然,85炮又向敵艦猛烈開火。

裝填手李如意是來自冀東唐山的戰士,個子高力氣大,平常肯下苦功。那次海戰他一人在40多分鐘的時間裡裝填85炮彈184發,重達三噸!排除啞彈時,他不顧灼熱的彈殼用手去扒,手都燙傷了。由於我們的艇小,幹舷低,我艇高速運動,敵人炮彈在我艇周圍爆炸激起的海浪都濺到炮盤上了,加上炮彈的防鏽油遇到滾燙的炮筒溶化後流到了炮盤上,使甲板上又溼又滑,給裝彈帶來很大困難。李如意果斷脫下呢制外衣墊在甲板上(當時正是1月,海軍的冬裝是毛呢的),繼續發射。戰後李如意榮立了一等功。高爆彈用完,穿甲彈上來了,於是我命令往對方艦艇吃水線以下打!

此時炮位上爆炸聲震耳欲聾,什麼都聽不見。戰鬥間隙,我發現自己滿身是血,原以為是負傷了,後來一摸是從耳朵裡流出的血,從那時起我的左耳聽力嚴重下降,還時常耳鳴。我的戰友也差不多都落下這病。

當然274艇上不只我們的85炮在猛烈開火,其他的37炮、12.7高機也在一刻不停地向對方傾瀉著彈雨。我軍的271艇和389、396艦也對敵展開近戰。海戰進入白熱化的程度……

西沙海戰副總指揮王克強少將,在他著的《航跡》一書中這樣描述1974年1月19日的海戰:開戰15分鐘內,雙方打得都很激烈,頭頂上炮彈飛過的尖利呼嘯聲和猛烈的爆炸聲響成一片。炮彈激起的紅、白、藍、紫水柱(由於彈丸的用處不同,因而裝藥也有很大差別,所以產生的煙霧也有不同的顏色)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炮聲和軍艦被擊中後產生的濃煙烈火,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海戰激烈壯觀而又很悲壯的場面……

南越艦隊指揮官何文鍔上校,後來在美國出版的書中這樣記述了他的軍艦受損情況:中共軍隊的274號艇開火最猛烈,以致我一直把它當成指揮艇。我4號艦中彈最多,直徑大於15釐米破洞有37個,小於15釐米的破洞有42個,另有730處彈痕。大破洞是274艇上的85炮打的,小破洞為其37炮擊中造成的,彈痕為12.7高機和彈片造成的。

5號艦上的127主炮被擊毀,右舷彈藥庫中彈起火,採取注水封艙搶救措施,沒有大洞。

16號艦機艙中彈起火,主機受損,估計為共軍389艦上的85炮所傷。

王克強少將是這樣評價何文鍔記述的:總體看他講的基本上反映實情。我274艇主打敵4號艦,發射85炮彈180多發,所以敵4號艦上大破洞最多。我271艇主打敵5號艦,只發射85炮彈21發,該炮損壞、沒能修好繼續發射,所以敵5號艦沒有大洞……

雖然我們274艇重創南越4號艦,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中了小口徑炮彈60多發。由於南越先我開炮,政委馮松柏頭部被彈片擊中;副艇長周錫通站在指揮台上記錄作戰日誌,一發小口徑炮彈打進他左前胸,炮彈從後背穿出,鮮血噴出好幾米遠。

對方的炮彈將我艇的電舵打壞,艇長李福祥下達改用人力舵的口令,並從艦橋直接跳到主甲板前機艙口,令主機全速倒車。按照操船規定,主機全速運轉時不能倒車,需先減速後才可倒車。但此時274艇電舵被打壞,手動舵尚未啟動,艇處於無控制狀態,正向敵4號艦、5號艦中間衝去,如果衝到中間,被敵人夾擊,後果不堪設想。主機班長張根華、主機兵周妃田、周輕鬆聽艇長下令,明白這是一個非常措施,毫不猶豫全速倒車,控制了274艇向前衝。

激烈的海戰從10時22分開始,到12時30分結束,歷時2小時8分鐘。這次戰鬥,我軍擊沉南越海軍護衛艦1艘,重傷其驅逐艦3艘。我編隊389掃雷艦重傷搶灘,後拖回修復。274艇損傷較重,271艇、396艦損傷較輕。戰鬥中我軍犧牲18人(幹部2人、戰士16人),傷67人。

20日,我們274艇奉命返回亞龍灣。274艇政委馮松柏、副艇長周錫通、271艇艙段兵曾端陽、389艦掃雷電工姜廣發等5位烈士隨我們一齊回到基地,基地領導和機關的同志趕到碼頭迎接烈士遺體,裝入棺木後,用5輛解放卡車運到榆林港進港燈樁旁歐家園山坡上的烈士陵園安葬。

戰後,我們274艇榮立集體一等功,我立了二等功。

這場戰鬥是自我人民海軍建軍以來第一次和外軍打仗。在此之前,雖然我們也打過海戰,但都是和國民黨海軍打的,屬於內戰性質,這與侵佔中國海疆和島嶼的侵略者打仗是兩回事。這也是我海軍第一次以弱勝強取得勝利的戰鬥,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寶貴財產。我始終認為,無論裝備多先進,人的因素永遠是第一位的。

水兵衣食住

當時我們軍裝樣式和陸軍是一樣的,紅領章、紅五星帽徽,軍裝是灰顏色的。打完仗後的1974年5月1日以後,才改回上白下藍的水兵服。

海軍常年在海上,體力消耗大,吃的比較好。我剛到部隊時感覺平時比家裡過年時吃的還要好。我們主要以吃肉罐頭為主,還有酸黃瓜、脫水菠菜,但多好的東西老吃也受不了,就到炊事班偷鹹菜、腐乳吃。後來幹部發現了,就下令把鹹菜、腐乳鎖起來。那時西沙群島剛開發,海產特別多,我們就去釣魚,一晚上能釣二三百斤石斑魚,味道特別美。但還是吃不上青菜,所以我們一回到榆林基地,幾乎頓頓都吃煮空心菜。

再就是水的問題。當時我們艇巡航一個月,只帶18噸淡水,喝不限制,但洗漱每人每天就一茶缸子,甭說洗澡,就是刷牙、洗臉都不夠。為了節約水,炊事班用海水蒸饅頭。永樂島上的水都是鹹水,沒法喝,洗澡都沒法用,我們就盼著下雨,讓老天爺幫我們衝個澡。出航一個月,身上那味兒甭提了。

再說住的,04型艦艇是蘇聯產品,那邊高緯度,氣溫低,所以沒有降溫問題,但海南、西沙一帶是亞熱帶,常年溫度都是30多度,又非常潮溼,蚊子又特別多。戰士艙三層鋪,特別擠,還得掛蚊帳(不能點蚊香)。晚上10點,艦上發電機一停,艙室裡的抽風機和電風扇就不轉了,熱上加熱,像蒸籠一樣。那時我們怎麼也想不到,如今我軍現代化的軍艦上能有冰箱、空調和製取淡水裝備。我常和老戰友們講:啥時候咱們老哥兒幾個能夠登上“中華神盾”到曾母暗沙去巡航一次……

口述:王俊明

整理:林儒生

編輯:姜方

責任編輯:衛中

*本文摘自《兵器知識》雜誌200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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