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是现代著名画家,他系统地梳理了中国传统画学文献,同时加上写生实践,有着独立的画风。但是他在年轻时,却并没有正统的师承,陈履生在《傅抱石艺术综论》中是这样简述傅抱石的生平:“父傅聚和,祖籍江西新喻县北岗乡章堂村。傅抱石大名中洲,字庆远,小名长生。在章堂村当过长工的傅聚和虽然没有为他的儿子带来大富大贵,可是,他离开穷乡来到城里有了一家修伞铺,也算是为儿子创造了一种机会,这使得傅抱石能够入私塾读书。”


能够从修伞匠的作坊里诞生出一位大画家,这当然需要机缘巧合,陈履生在文中又写道:“任何一位名人在他的历程中都有一些令人玩味的机缘,这些机缘发生在特定的人物身上不仅改变了这个人的一生,同时,也因这个机缘而改变了周围的世界。傅抱石的机缘是其家‘傅得泰’修伞铺的左侧是刻字铺,右侧是裱画店,而这两者又都是傅抱石的所好。”


傅抱石对绘画的爱好应该是出于天性,傅抱石的父亲本名傅得贵,他是位修伞匠,也许是家乡的修伞活并不多,于是他来到了江西的最大城市南昌。光绪三十年,傅抱石就出生在南昌的修伞铺内,那时的南昌是景德镇瓷器的重要集散地,傅抱石从小就喜欢瓷器上的图案,常常将那些图案临摹下来,这是他在绘画天赋上的最早展现。巧合的是,他们家修伞铺的左侧有一个刻字摊,摊主姓郑,傅抱石常常站在旁边看郑老板刻字,他的认真博得了摊主的喜爱,于是就教给傅抱石一些篆刻的知识。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 《山水》1962年作纸本 家属藏


由此傅抱石爱上了篆刻,那时家里不可能有钱给他买印石来练习,于是他就找一些其他的石头来刻。叶宗镐的《傅抱石年谱》中称:“故暇则即握刀,锥取破砚碎石之属,就膝攻之,砚坚滑,皮破血流,不以为苦。”


坚硬的石头加上并不锋利的刀,使得小小的傅抱石经常刻得满手是血,但即便如此,他仍然痴迷于此,这段经历对他日后在篆刻上的发展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更为巧合的是,傅得贵修伞铺的右侧是一家裱画铺,傅抱石也常常到此铺中去看那里的操作,而这家裱画铺也兼做修复古画的生意,铺内还有一位姓左的师傅专门修复石涛的作品,正是石涛的画让傅抱石开了眼界,日后他对石涛有着深入研究,跟这段经历有很大关系。而这位左师傅也同样为人和善,他看小小的傅抱石对绘画十分痴迷,于是就给傅讲解一些画画的技法,而傅抱石正是在这里学会了临摹名家画作。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杜甫像〉1959年作 纸本 南京博物院藏


正是因为傅抱石对刻石和绘画的喜好,父母觉得他在这方面有些天分,于是就把他送到一家瓷器店做学徒,但那个瓷器店只让傅抱石干体力活,超负荷的劳作累得傅抱石得了肺病,店主借机把他辞退了。傅抱石回家养病一年多,而这个阶段江西第一师范附属小学的张老师得知此况后,免费让他入校读书。傅抱石学习刻苦,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了江西省第一师范学校,而其所学专业就是他钟爱的艺术科。


然而求学需要费用,父亲的修伞收入显然不能支撑他的花费,于是傅抱石就用自己年幼时学得的篆刻技法来赚钱。刘曦林在《画坛酒仙,醉里真如——傅抱石和他的艺术》一文中说:“贫困中无奈摹赵之谦印章变卖以谋学资和绘画材料之不足,当时所摹赵印竟蒙蔽了不少收藏家,亦同时惹下了麻烦。师范校长爱其才,非但没有处罚,更劝其自立名号治印,学生时代的这位才子才堂堂正正地成为自立旗号的印人。”


仿刻名家印来赚钱,这种做法当然不好,然从另一个侧面也可说明,他的仿做之印已经达到了乱真的程度,可见他在治印方面也很有天分。傅抱石在第一师范附小上学时,老师曾给他改学名为傅瑞麟,而他在师范读书时,因为景仰屈原的“抱石怀沙”以及他从小模仿的石涛,两者结合,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号“抱石斋主人”,同时改名为傅抱石。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大涤草堂图》1942年作 纸本 家属藏


傅抱石在江西第一师范艺术科毕业后,留校担任附小的教员。在这个阶段,他继续研究印学,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写出了《摹印学》一书。不久他被聘为高中艺术科教员,此后他又完成了《中国绘画变迁史纲》,而在此前,他还完成了《国画源流概述》一书,这些都显现出了他对艺术史的系统梳理。


1931年,徐悲鸿前往南昌,在廖国仁等人的引荐下,傅抱石见到了徐悲鸿,他拿出自己的绘画作品、印章、以及著作手稿给徐悲鸿看,令到徐颇为欣赏。转年9月,在徐悲鸿等人的推荐下,傅抱石得到了江西省政府的资助前往日本留学,公派留学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工艺、图案,改进景德镇陶瓷”。在日本期间,傅抱石就读于帝国美术学校,师从金原省吾先生,系统研究东洋画论、东洋美术史等。这个阶段,他并没有停止对中国画史的研究,写出并翻译了多部艺术史书籍。


1935年6月,傅抱石得到了母亲病危的消息,立即从日本回国,丧事办完后,他本打算继续回日本留学,但因为时局的变化,使他难以筹措到经费,不得不中断学业,而后经过徐悲鸿的推荐,他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教育学院。“七七事变”后,傅抱石离开南京前往安徽宣城,继续探索和研究石涛、梅清的创作技法,继而又往南昌等地,之后到了武汉的政治部第三厅工作。在日本留学期间,他结识了郭沫若,故而他的武汉的工作是担任郭沫若的秘书,抗战期间,他随着第三厅前往重庆,居住在金刚坡下。正是在这个阶段,傅抱石创造出了独特的绘画技法。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风雨归牧图》1945年作 纸本 家属藏


金刚坡距离重庆约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这一带处在嘉陵江两岸,长年雾气弥漫。那时的傅抱石已经从政治部第三厅返回中央大学任教,同时在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担任教职,两个学校隔着嘉陵江,之间大约有二十多里地的路程。傅抱石常常要步行上课,往来于两校之间,目睹者身边的山山水水,由此而感受到了这一带自然环境的苍茫雄起,他觉得自己的感受无法用传统的技法完整地表达出来,于是经过一番思索与练习,以自己的方式创造出了新的技法“抱石皴”。


傅抱石的女儿傅益瑶在《我的父亲傅抱石》中称:“傅抱石的画从哪里来?从重庆的山水里来。没有抗战的八年,就没有‘抱石皴’的存在。这样说并没有错。”为什么傅抱石在金刚坡能够创造出这样独特的技法呢?傅益瑶又接着说道:“看到金刚坡山水云雾的变幻,我才彻底明白,父亲的山水皴法是从金刚坡的大自然中得来的,是父亲怀抱川东的草木山石、流泉飞瀑和晴翠浮岚形成的。”


对于这一点,傅抱石的儿子傅小石、傅二石在《回忆点滴——为纪念父亲逝世二十周年作》中讲得更为详尽:“到了夏季,常常是烟雾弥漫,不辨东西,而这种迷迷茫茫的景色,正是父亲所最为欣赏的……在入川之前,父亲的画风尚未完全从传统陈法中脱出来,而且也不是以画山水为主。一九三五年父亲在日本举行的展览中,篆刻和书法占了相当的比重,绘画部分也是山水、人物、花卉、动物并重。山水画大多数是传统的章法和题材,在画风上还带着古人特别是石涛的明显痕迹。但在入川之后,画风随即大变,形成雄浑、厚重、泼辣、豪放的风格,技法上也形成了以独特的皴法为主的完整的一套。这一变化的完成,可以说是父亲艺术道路上的转折点。”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李太白像》1963年作 纸本 南京博物院藏


关于傅抱石在金刚坡时期的重大转变,陈传席在《吞吐宇宙的艺术——傅抱石研究》一文中总结道;“抱石的山水画,一生有六变,较大变法三次。早年以师法古人为主,入日本一变,入蜀金刚坡下一变(此变最大),南京师院时一变,二万三千里写生一变(后三者变化皆很微妙,但很说明问题)。他变法的特点用的是加减法,即每次加进一些新的形式,减去一些旧的形式,但旧的形式不完全减去。所以,每一次变化,新的形式很突出,旧的形式也很坚固。”


可见四川金刚坡时期,乃是傅抱石在山水画创作方面一生六变中的最大一次变化。为什么能给出如此的评价呢?这是因为傅抱石将中国传统绘画技巧所强调的“线”进行了仔细地思索,傅抱石的学生张文俊在《忆抱石先生》一文中称:“到了四十年代,傅先生提出:线条是中国画的命根子,是一千几百年来形成的结果,这个命根子又产生了对中国画发展的消极作用,这不仅是技法问题,是观念上已经僵化,而且僵化了几个时代。”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琵琶行》1944年作 纸本 南京博物院藏


正是因为傅抱石仔细地研讨中国绘画理论,使他发现了千年以来在绘画技法上渐渐形成的僵化,而他面对嘉陵江两岸奇特的大自然时,顿时有所开悟:“在四川特定的自然环境中,表现大气湿润,烟雾迷茫,非‘线’能够胜任,傅先生把线扩展成面,发挥渲染的作用,使传统的点、线及各种皴法笼罩在大气之中,似有非有,夸大大气之气势,减弱点线之局部,使局部服从整体。”


对于传统“线”的理解,傅抱石在东京学习时,其作过仔细地探讨。傅抱石在《壬午重庆画展自序》中称:“我原先不能画人物薄弱的线条,还是十年前在东京为研究中国画上‘线’的变化史时开始短时期练习的。因为中国画的‘线’要以人物的衣纹上种类最多,自铜器之纹样,直至清代的勾勒花卉,‘速度’、‘压力’、‘面积’都是不同的,而且都有其特殊的背景与意义。”


觅画记·傅抱石:大千、君璧之外,又现一巨星(上)

傅抱石《竹林七贤》50年代 南京博物院藏


来到金刚坡,傅抱石觉得眼前的景色无法用传统的线来进行描绘,于是他把线扩展为面,张文俊在《忆抱石先生》中说:“把‘线’扩展为面、为气,把中国画视之为生命的‘线’降低到几乎不可见,国粹家认为不可思议,甚至认为离经叛道。傅先生则明白地说‘不能离传统太远’,也就是不离开自己的民族性,这个信念是坚定的。”


但是,以面来表现自然的绘画技法,被人认为是西洋技法,并且是从日本转传到中国的,而傅抱石恰好有着日本留学经历,故黄戈在其博士论文《踪迹大化,其命唯新——傅抱石绘画思想研究》中说:“一直以来,傅抱石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型画家总是有争议的。”为何有这样的争议,黄戈在文中解释道:“自古以来,对笔墨的锤炼似乎成为中国画进境的必由之路,而傅抱石却在突破‘中锋至上’的传统笔墨观上形成自己的面目,以至于画名未显之时遭来一些非议。这就形成傅抱石特有的绘画创新思路:中国画传统价值的维护者打破了传统笔墨价值的核心。这点即与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等西学背景的革新者不同,也不同于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等坚守笔墨质量的传统出新派,乃至和具有西画素养同时兼备笔墨传统的李可染在笔墨观上也拉开了距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