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趙佩茹(1914年-1973年),自幼隨父戲法藝人趙希賢學藝,後拜相聲前輩焦壽海為師,學說相聲,在同代相聲藝人中拜師最早,是“寶”字輩的門長、行業內公認的“大師哥”。因他是入室弟子,得師父之真傳,故以功底深厚、活路寬闊,用字準確,細緻入微而聞名於相聲界。因此,他倍受同行們的崇敬。

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趙佩茹

20世紀30年代前期,李壽增為他捧哏,在京津兩地的大小場地及電臺演出,名聲鵲起。1937年起與常寶堃合作,互為捧逗,以捧為主。這二人的合作是相聲史上少有的一對火爆搭檔,解放後,他積極編演新相聲,如《新燈謎》等。李伯祥、高英培、常貴田、劉瑛琪、王祥林等都是他的弟子。怹不光逗哏藝術精湛,捧哏藝術更是通觀相聲史的第一人。同時門下高徒眾多,自成“趙家門”,如今市面上最火爆的演員基本上都是趙家門生,德雲社就是其中代表,故此趙佩茹也被行內外戲稱相聲界的“通天教主”。


今天這片文章就是,陳笑暇相聲談趙佩茹相聲的藝術性經典文章,現在還是比較少見的。

在相聲表演藝術上趙佩茹先生長於捧,又能逗,並擅演單口,內行都以"活路寬"稱讚他。的確,趙佩茹是一個知道的多、見的多、會的多、舞臺經驗多的老演員。這幾多在藝術生活中是相輔相成的。他生前常說:"作為一個相聲演員,應當會的多,對大多數傳統節目應該做到'只許不說,不許不會'。"幾十年來,他一直不間斷地學習、積累、消化,有些節目他學會之後由於個人條件限制演得不多,有的節目因缺乏合適對手而沒能演出;但在傳藝課徒時他總是有意衍傳,我們就聽過他興致勃勃地講授《改行》、《山東二簧》這類他並不上演的節日。

趙佩茹先生為馬三立先生捧哏

在遇到新的合作者時,他能適應對方的特點,做到從容配搭,有備無患,如他的《婚姻與迷信》、《送份子》、《對春聯》是在與李壽增先生合作中整理出來的(趙逗李捧)。他在與李上演《福壽全》、《揭瓦》前曾多次磋商如何"先刨後使",好讓青年聽眾易於接受和領會其中的積極意義。後來他認真地說:"這活怎麼使,跟誰捧哏有直接關係。"同樣,他在為馬三立先生捧哏時,上演瞭如《三字經》這樣需要捧逗旗鼓得當的節目,這是趙學藝時磨練出的"子母哏"之一,以後雖然很少演出,他卻一直不間斷地複習它,理由是"不能從咱這兒把產業丟了"。所以,在接受專業、業餘演員請教時,他基本上能做到有問必答。如歪唱類的《全德報》,他學藝時曾與老師演過,擔任逗哏,只認為是"連逗帶唱,敢使就行。究竟是怎麼回事,還不甚明白。"與常寶堃合作後,他主要捧哏,在實踐中進一步熟悉了捧逗雙方的表演,經過切磋琢磨,決心為常"量足了,捧響了"。

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馬三立與趙佩茹

怎樣抓緊時間深鑽捧哏藝術,並適應常的口風、神、相兒進行烘托呢?這是當時趙佩茹經常思考的問題。常寶堃是個出色的相聲演員,他注意到"一類活一類使法",他演《全德報》刻畫了一個不求甚解、盲目自信人物的嘴臉,如乙提出演某一崑曲劇目時,甲總是巧言遮辯,說自己演春香、鍾馗不像等,這就比"不會唱"、"哈……我就會這一句"耐人尋味。趙捧哏中經過琢磨,發現了常善於刻畫一種聰明的懶人,這種人有心眼兒,愛耍弄小聰明,就是不肯腳踏實地虛心學與做,做起來漏洞百出,卻能言善辯這樣演過一個階段後,彼此都感到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在不少小節骨眼兒上處理得細膩、生動,如演至夫人(常)與竇公(趙)互相讓座後,常誇張地使用了旦角的臺步,形體起落上很醒目。趙就趁勢輔助,高低交插,互為映襯。畫面出來了,趙就對觀眾說:"河漂子啊?一冒一冒的!"不僅產生了笑料,也否認了甲的自作聰明,自我欣賞。

趙怎樣用乙的"真懂行"襯托甲的"假懂、充懂"呢?趙經過思考決定在唸韻白的味道和動作的穩健上加強,以說明富有舞臺經驗,這樣演出後觀眾反映"是那麼回子事",常也滿意地認為"把'我'那種憑著小聰明,現躉現賣的勁兒要出來了。"如幾次上場唱"招來嫦娥齊永賀",趙都能入戲,既使嗓子啞也要把韻味唱足了、唱正了。在後面因甲出錯造成的重複上場中既不草率從事,又加快了尺寸,以表現乙當時的煩躁心情。趙佩茹生前反對有的演員把這句詞(特別是後三字)唱得含糊不清,認為臺詞、韻味、動作不準就捧不好這塊活。

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這個段子的結尾本來不太好,強調了院子在竇公動怒時的無處存身,墊上"嚇得有個地縫(或狗洞)都想鑽進去",於是甲抱著乙用頭撞其口,處理得很庸俗。建國後常、趙通過學習,決心澄清不健康的舞臺形象,就改成了揭露封建社會主僕地位的懸殊,因而,甲強調利用麒派老生的演法,摹擬角色的手勢、臺步及髯口等,在使觀眾感到似曾相識後,收底再渲染龍鍾老叟受驚後的渾身顫抖,說的是"在電門上啦!"這一動作是有意義的,對盲目死學X派或不加節制地炫耀表演特技也有著針砭。而趙的一本正經:"那您注意,麒派老生來了!""這就要哆嗦……好!行啦……你這是怎麼啦?"這些步步緊的提問,有力地保了底。當時在津紅旗、群英戲院每次演出效果都好。

為了提高演出水平,趙還向張壽臣先生請教了介紹《全德報》劇情的一段臺詞,經他豐富,形成了一個"趟子",對演好這段相聲起了輔助作用,現稍加整理,公之於後,以增進讀者對《全德報》劇情的理解:

在五代時節,有一位英雄高懷德,武藝高強,卻失時落魄。因為他的上輩與柴王祖上結仇,所以不願居官。不幸髮妻亡故,只留下一個姑娘年方一十六歲,名喚桂英,父女相依為命。為了生活,高懷德只好出外貿易,曾借過竇公三百兩銀子。這個竇公就是《三字經》裡提到的竇燕山。高懷德因為女兒隻身年幼,他不便長期出外,就派本家侄兒高僮代替做買賣。不料,高僮外出三年音訊杳無。高懷德沒有經濟來源,欠竇公的三百兩銀子連本帶利都還不了,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難。

這一天高懷德在街頭觀見了招賢榜,激起了報國之心,雖說與柴王祖上有仇,可以改名換姓去應試。只是他拋下女兒無人照看,心中忐忑不安。這是頭一本叫"觀榜"。

高懷德回家後就與女兒商議:"為父要進京求取功名,我兒一人在家甚為孤單,為父又欠竇家三百銀無力償還,我有意讓你拿著文約去竇府為奴抵債,一來全我信義,二來我兒也有了安身之處。為父此去若能得中,那時節再接我兒團聚。"這是二本叫"立契"。立契後高懷德就走了,再往下是三本"焚約"。

第二天高桂英布衣素服來至竇府,竇公夫婦十分歡喜。忙問:"小姐因何落淚,你父為何不來?"高小姐呈上文約,竇公夫婦這才明白了真相。當時,撕毀了文約,放在爐火中焚燒,慨然而嘆:"真沒想到,就為這三百兩銀子,會逼走我的朋友,我又怎能把他的親生女兒當作使女!夫人,想你我二老偌大年紀,膝下子女全無,不如收她為義女,承歡膝下。"高桂英當時拜過義父義母,從此成為竇家小姐。過了幾天,竇府來了一位書生投宿,此人姓石名守信,乃是一位英俊少年。竇公在客廳裡設宴款待石公子,見他年輕有為,胸懷大志,決定招贅為婿。石公子當時拜過岳父,提出此去是為求取功名,得中後再來完婚。竇公執意不允,一定要他先完婚,後進京。選好良辰吉日,為小夫妻完成花燭之喜。新婚之夜,石守信見新娘暗自落淚,忙問何故,小姐無奈訴說實情。石守信暗伸大指,深深佩服岳父為人,也體會到小姐的心理:沒有嫡親之命,怎好倉促成親。忙對小姐言道:"既如此我先進京,到武科場中尋找岳父,共同應試,待翁婿榮歸再入洞房。"小姐聞聽恰合心意,夫妻對天盟誓,生死相依。三更時分,石守信親自鞴馬,小姐開後門相送,小夫妻灑淚分別,這是四本、五本的"招贅"、"痛別"。

天明後,竇公夫婦準備在華堂上大擺宴席,忽聞院子報事,得知姑爺深夜逃走,竇公大吃一驚,叫過丫頭問明情由,又喚出桂英教訓一番,這就是咱們要唱的第六本"竇公訓女"。再往下七本就是高懷德得中歸來路遇高僮,盤問他這幾年來何處安身?最後是翁婿榮歸,闔家團聚,齊聲稱讚竇公夫婦千金全德,這就叫八本《全德報》。

趙每次說完這一大段臺詞。由於抑揚頓挫掌握得好,敘事清晰,字字入耳,每次觀眾都報以熱烈掌聲。有時因為觀眾對象不同或時間所限,有意簡略,只說八本的小題。常犧牲後,趙很少演這一節目。卻積極為青年及業餘愛好者輔導,每次都詳細講解劇情並介紹與常合演時的體會。

常、趙合作中為了更好地與觀眾交流感情,他們吸收了戲劇的表現方法,在甲乙固定的位置上又擴大了一步。舞臺活動區域較寬闊。是他們藝術創造中的重要方面;但這隻有固定的位置鮮明,活動起來才醒目。與逗哏者比較起來,捧哏的表演有著—定的侷限,趙佩茹就善於在限制中適當活動,全力輔助甲的敘述,不論是聽、問、想、辯、謔……趙都能諧而不俗,熟而不油地向觀眾表態,爭取觀眾對自己的同情、支持,同時,也是巧妙地使觀眾與逗哏者搭上鉤,從而更關注甲的敘述。他們合演《燈謎》時,當甲說出"二人見面忙拉手,七個字扣一個字"後,他認真地邊思索邊重複"……這七個字扣一個字?歐,我猜著了,念好!"不僅臺詞讀得實在,面向觀眾交流時微笑著點頭,充滿了信心,使觀眾相信他的答案正確:"……兩位總沒見面,見面互相問好。'你好!''好!你挺好的?'問好就得回答好……"這簡直就是與觀眾商議,爭取一致的看法。

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相聲界的“黃金搭檔”常寶堃 趙佩茹

趙捧哏中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在長期舞臺生活中他形成了舉重苦輕、胸有成竹的氣質和不卑不亢、遊刃有餘的口風、面風、颱風。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捧哏的心裡有底,在臺上才穩,穩裡有技巧,才能捧出哏來。"!趙佩茹正是以自身的造詣雄辯地說明了捧哏的重要性。

《燈謎》中的收底,熟聽眾已知甲必然要說出好字來,可是由於趙的巧妙烘托,先以喜悅的聲容祝賀甲是"模範家庭",一反那種有意誆甲的語氣、神態。這樣,使甲一時忘記了剛才的約定,於是當趙興致勃勃地說到"……將來您家的生活可就更——"才情不自禁地說出"好啦!"趙捧到這裡不僅神氣足,重要的是他這次升並不故意拖長音,以誘使甲失口;而是也在意欲把這句話說完,不料卻被甲搶了去。我多次觀摩他們這一節目,發現趙每次都是與常同一尺寸地說出"好啦!"不同的是甲高乙低甲重乙輕,然後,同時一聲:"哎!"甲捂口,乙還笑,是歡快的交流,喜悅的巧合,而不是你擠我躲,一個詞窮,一個得意,觀眾在被他們的歡樂情緒和嚴密配搭感染著,也領悟到了其中的新意,所以每次演出都收到強烈的效果。這也就是"內容俗,精神、氣力不俗"。

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趙佩茹捧哏時精力充沛,無懈可擊,這是眾所周知的,可貴之處還在於他從不脫離內容濫加臺詞或一味突出個人。他能合理地使用聲、相,不少地方則是用精神烘托,因而,儘管他的表演形象生動,卻不給人以喧賓奪主之感。在《五紅圖》中甲說"萬物離不開陰陽、金木水火土。"乙遲疑,就問他"紅果有金嗎?"甲幾次引導他說出"金字旁兒",他都巧妙地迴避了,收底處卻無意中承認了砂鍋的"鍋"字有金字旁兒。有些同志認為這個底與《燈謎》處理相同,只是把乙問甲變為甲問乙,也就是說有很多包袱是經乙抖開的,底的包袱更要藉助乙的失口構成……而趙在這段節目中的捧法卻與《燈謎》不同,給人的感受是一個在問中顯示了甲的機智,一個是在答問中反襯了甲的論點。他捧《五紅圖》雖然話多,神氣多,在力度上卻有控制,當乙機辯地說用木棍往樹上梆紅果時,甲說:"那要爛了呢?"乙遲疑了一下說:"那我吃爛紅果,一人一個口味。"說得自然、樸實、風趣,注意力在於看甲還問什麼。甲每次提問時乙都與觀眾親切交流,有時微笑點頭,有時吸著氣說:"我替他說了!""我不動鐵器!"這樣,觀眾的注意興趣還在甲提出的觀點和誘問的方式上。收底處乙答"用砂鍋熬糖"是表現乙認為迴避了"鐵鍋"就保險了,於是在"砂"字上用了重音,"鍋"字則一帶而過,沒想到甲競問"鍋"字怎麼寫 !乙失口說出"不就是一個金字旁兒……"甲一聲"哎!"乙感到無可挽回,自認稍遜一籌,臉上是一副怕吃苦藥的神色,既保住了底的效果,又形象地說叫了"甲乙是一場活兒"。

—九六○年以來,趙佩茹又為馬三立捧哏,他不是憑藉舞臺經驗豐富而自詡,在演出每一節目前都與馬悉心研究,反覆排練,他為馬捧傳統節目《吃元宵》、《寫對子》、《相面》、《開粥廠》時,都能結合馬的特點全力烘托,使馬不少"皮厚"的包袱能適時地翻抖,並形成幽默、嚴密、深醇、穩健的藝術風格。他們還合作演出了何遲同志創作的《買猴兒》、《十點鐘開始》,加工推廣了《精打細算》、《孩子問題》、《窗口內外》、《濫竽充數》等新節目,獲得了較好的社會效果。

(原載《曲藝藝術論叢》第九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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