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愈姑娘
讀張愛玲的《小艾》時,有一個非常令我窒息的點是:底層互害。
沒錯,說的就是席家的陶媽對小艾所做的惡。
可以說,小艾的死,陶媽也是幫兇。你很難想象,一個和你天天共事的人,卻可以對你的痛苦視而不見,甚至落井下石。
開始講陶媽和小艾的故事前,我先說一件關於底層互害的事。
我媽媽在工廠上班,她有個要好的同事,被主管活生生的逼走了。
這個主管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和所有工人一樣,曾經也是在流水線上工作的。
後來,升到了主管,卻成了所有工人的噩夢。她每天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催促這個,咒罵那個,彷彿那些工人就和她的奴隸一般。
很多人為了保住工作,不敢反擊,只能忍氣吞聲。我媽那個同事,年齡大了,做事情的速度比較慢,這個主管天天用非常惡毒的語言咒罵她。
我媽說,旁人聽了都覺得刺心。後來,她同事實在忍不了,只能辭職。結果辭職出去,再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前段時間只能回老家了。
這個故事,聽得我真的很心酸。
說實話,在工廠做事的人,基本都是底層的人,她們拿著最低廉的工資,幹著最髒最累的活。
那個主管又何嘗不是這個階層的人,只是沾染了一點小權利,便開始踐踏自己的同類,這才是最可悲的。
實際上,這種事情,在底層比比皆是。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儲殷曾說:“這中國的底層啊,往往有一點權力以後,迫害底層比誰都狠,這個看車的收拾送外賣的,物業的欺負做保潔的,有一點權力的底層,對比自己地位還低的底層,那是下了死手的欺負。”
是的,《小艾》裡面的陶媽對小艾也是如此。陶媽是資深的女傭了,在席家做了多年,性格強勢,連主人五太太都不敢打罵她。
仗著資歷,陶媽對小艾更是踐踏到極致。
小艾剛到席家的時候,不過七八歲,在陶媽手下幹活。她每天早上要去廚房打洗臉水,廚房裡的人欺負小艾年紀小,總是讓她最後一個才打到水。
回去晚了,陶媽就對她嚷:“我還當你死在廚房裡了!丫頭胚子賤骨頭,拎個水都要這些時候!跑哪兒去玩去了?”
劈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陶媽在豪門當了這麼多年的女傭,她難道不知道小艾拎水總是晚的原因嗎?
她當然知道,只是不願去體諒,而是把怒氣都宣洩到她身上。
更諷刺的是,陶媽還是個吃齋唸佛的人,多年以來,只吃素食不沾染半點葷腥。佛的本心是向善,恐怕陶媽一直以為自己也很虔誠吧。
小艾被五老爺糟蹋這事,是陶媽最先發現的。
她看見小艾在哭,沒有詢問真相,轉身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另一個碎嘴的老媽子,所以才傳到了憶妃和五太太耳朵裡。當憶妃責罵小艾時,陶媽又在五太太面前落井下石。
陶媽輕聲嘆了口氣,便放低了聲音,彎下腰來附耳說道:“我正要告訴太太的,怕你生氣——昨天你在那邊打牌,我看老爺來這邊睡午覺,我跟進來看看可要把簾子拉起來,哪兒曉得小艾在房裡,老爺跟她拉拉扯扯的,後來她看見我來,就趕緊跑出去了。看這樣子,恐怕已經不止一天了……這小丫頭,這麼點兒大的年紀,哪兒想到她已經這樣壞了,真是人小鬼大!”
陶媽這段話,有兩層含義。
第一:她等憶妃知道後才告訴五太太,洗清自己落井下石的嫌疑,同時增進五太太對自己的信任。
第二:惡意揣測小艾,說出了五太太的心聲。
在席家,小艾作為女傭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但陶媽不會,五太太從來沒有責罵過她。可見,在豪門生存,她早就遊刃有餘了。
可怕的是,她的這種自如卻是踩在別人的肩膀上。小艾被憶妃暴打,陶媽也只是在旁邊看著,親眼看著她被打到流產。
那時候小艾十四五歲,在陶媽跟前做事也有七八年了。都說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可是陶媽就如蛇一樣冷血。她對小艾沒有任何共情和同理心,只剩下漠視和扼殺。
或許在陶媽內心深處,也是不把小艾當人看的,人人都欺負她,她還會在她屍體上惡狠狠的踩一腳。陶媽本來就不待見小艾,有了流產這件事,更是鄙視她。
陶媽的兒子有根到上海來謀差事,看上了小艾。陶媽對此十分不滿:
陶媽也是因為小艾過去有那段歷史,總認為她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因此總防著她,好像唯恐自己的兒子被她誘惑了去。
當陶媽發現有根送小艾禮物時,說出的話更是刺心:“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你當她是個什麼好東西!我娶媳婦要娶個好的!”
陶媽根本拎不清,仗著那一點資歷,總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她從骨子裡就認定小艾是不好的,無論她做什麼,陶媽都不會接納她。
這種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對方,也是底層互害最常見的模式。
我在想,陶媽為何會是這個品行?陶媽的丈夫死得早,只能靠自己賺錢養家。她沒有別的本事,只能到豪門家族當女傭。
女傭這個職業,註定要看人冷臉。一開始的陶媽想必也和小艾處處受欺負,知道自己強硬起來,才有了一番天地。在她的整個成長過程中,必定受盡冷眼和嘲諷。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人也變得心胸狹隘,失去了人性深處的美好和善良。
從這個維度上來說,我能理解陶媽的所作所為,只是我無法接受。
一個經歷過苦楚的人,看著另一個人和自己經受著同樣的苦楚,沒有絲毫憐憫,恨不得對方被苦痛淹沒,這是人性深處的惡。
有這樣的母親,有根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傾心小艾,說非小艾不娶。陶媽很生氣,急急忙忙的要給他尋一門親事。
託鄉下的親戚找,有根看不上,又託人在上海尋。此時的有根經常在外面玩,陶媽單純的認為只要給他娶親就好了。
同時,她得知小艾和馮金槐的事情,便促成他們,防止有根再惦念小艾。小艾和馮金槐的婚姻,貧窮且幸福。
可是,有根卻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小艾到吳家再見有根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換了一個模樣。
“他比從前胖多了,臉龐四周大出一圈來,眉目倒顯得有些擠窄了,乍一看見幾乎都不認識了。”
這時候的有根做著不正當的生意賺了大錢,陶媽也跟著享福了。當然這樣的好日子沒有維持多久,有根生意維持不下去了,還是迴歸到苦日子。
不得不說,陶媽這人沒有遠見,看人的眼光也不好。倘若當初小艾嫁給了有根,一家人就算過不上什麼富貴日子,但至少能安穩平淡。
陶媽的惡,不僅對小艾,對五太太也是。
五太太是病死的,但她的死,陶媽起了關鍵作用。
五太太在病榻上時,最掛念的就是五老爺,怨他總不去看望。實際上,那時候的五老爺已經死了。
但是五太太的婆家和孃家都商量著不要告訴她,因為五太太的病最不能受刺激。
在五太太彌留之際,她孃家人也堅持不告訴,不要讓五老爺的死成為催命符。
但陶媽卻和劉媽說:
“他們真是的,其實明知道太太這病也不會好了,就告訴她有什麼要緊,告訴她心裡還能痛快一些。”
於是,陶媽在五太太耳邊說:“老爺三年頭前已經不在了,一直瞞著你,不敢告訴你。”
她不確定五太太是否聽見,還重複了好幾遍。第二條晚上,五太太就走了。
席家人永遠不知道,陶媽是壓死五太太的最後一根稻草。
陶媽的惡,惡到極致。在她的世界裡,從來沒有把人當人看,她的迫害和踐踏,一點點的掠奪別人的生命。
陶媽的這種惡,是最隱形的刀,看起來她什麼都沒做,實際上殺人於無形。
小艾的命運,有根的幸福,五太太的死,陶媽都難辭其咎。
陶媽讓我想到清宮劇裡和娘娘最親近的老媽子,很多惡毒的主意都是她們想出來的。這些主意,往往用來傷害同類。
魯迅先生在《華蓋集》中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述:
“中國社會底層的人,也會經常互相傷害著。他們是羊,同時也是兇獸,但是遇到比他們更兇的獸時便現羊樣,遇到比他們更弱的羊時便現兇獸樣。”
這是底層人民的悲哀,本就身陷囹圄,還要互相殘殺,給彼此的生命蒙上陰影。
有句俗語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也是這個道理。
增廣賢也曾說過
:禮儀生於富足,盜賊出於貧窮。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底層人民生活艱辛,溫飽都還是問題的時候,何談人性的美好。他們的第一要義,必然是爭奪生存資源,哪怕把同類推向深淵。
因此,在底層,你更能看見人性深處的惡。反而金字塔頂端的人,衣食無憂,有價值感和認同感,更能讓他們看起來體面。
有人說得好:“弱肉強食的社會,底層是直接撕開臉皮,上層是披了件衣服,形式也高端。”
的確,《小艾》裡面,五太太和三姨太太之間仍然有爭奪和踐踏,但她們是暗戳戳的。而陶媽和小艾之間,是完全不要體面,恨不得對方去死。這是人性使然,同樣讓人覺得悲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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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姑娘:情感作者,專注新時代女性的成長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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