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學好英語，我報了個英語班。趕上疫情，面授課變成了網課。今天有個網上英語角，這個英語角的話題是“being tactful”（要得體）。圍繞著“being tactful”，老師列出了很多小問題要同學們討論，其中有一個小問題是“can you be friends with rude people?”（你能跟粗魯的人做朋友嗎？）。很多同學回答“NO”,不會跟粗魯的人做朋友的。有位女同學語氣強烈，質疑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呢，好像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一時間，讓我感覺到我們的網絡課堂裡都是道德高尚、舉止禮貌、談吐風雅的先生和女士（ladies and gentlemen）。
但是，我沒有說“NO”，為什麼呢？因為我認為這個問題沒有那麼簡單。
我生在農村，在農村上的小學，上的中學。我和我們的同學們有的考上了大學，在城市找了工作，過上了“體面人”的生活；有的沒有考上大學，甚至初中沒有畢業就中途輟學了，他們或者在縣城裡打工，或者做點小生意，或者在家務農，生活在農村裡或者鎮子上，過著跟父輩們差不多的生活。年輕人都在為生活努力，為事業打拼，有一段時間大家失去了聯繫。後來有了微信群，很多失去聯繫的同學一個一個地找了回來，大家又重新建立了聯繫。
我經常想回老家，尤其是春節和清明，無論跑得多遠，生活和工作的城市多大，總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把我和我的老家——那個小村莊系在一起。有的時候回老家，我會見到那些生活在農村的同學。很多同學好久不見，大家都變了模樣，大部分男同學胖了，很多女同學隨身帶著一兩個“附屬品”——小孩子。不過，大家一見面，當年的感覺很快找到了，很多回憶也湧出來了。
現在農村生活條件好了，跟以前相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我小的時候，村子裡沒有全自動洗衣機，其實有了也不能用，因為上下水不方便。我的衣服常常是髒的，尤其是冬天，因為冬天的衣服最難洗。冬天也很少洗澡，偶爾晚上會洗腳，鞋底一層泥，腳是臭的，鞋也是臭的。現在不一樣了，大都買了全自動洗衣機，大家的衣服都是乾淨的了。很多家翻蓋了新房，屋子裡面有了洗澡間，解決了冬天洗澡的問題，身上不再臭烘烘的。一句話：生活水平提高了，農村不比城市差。
不過，有一點沒有改變：生活在村子裡的同學跟我們這些生活在城市裡的同學相比，語言沒有那麼豐富，說話沒有那麼多技巧，嘴裡沒有那麼多禮貌用語，表意很直接，而且經常帶著髒字。在我小的時候，村子裡的很多大人就是這個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新的一茬人還是這個樣子。我曾經跟我的一個同學提起過這一點，他反對我的看法。他認為還是提高了一點。或許有一點提高，但是也就一點。如果出於某種機緣，我的這些英語班的同學們遇見了我的這些生活在村子裡的同學，一定認為他們是粗魯的人。
或許我的這些生活在農村的同學是有些粗魯，但是他們不是壞人，而且比很多講禮貌的朋友更加可愛。他們或許說髒話，但是他們的思想可能比很多嘴上乾淨的朋友更乾淨。當他們說髒話的時候，是出於一種習慣，那一刻他們的思想不髒。反而，很多朋友用著文明的語言，遵循著女士優先的規則，腦子裡卻常常是一片骯髒的畫面。
我的這些同學有時會詢問我什麼時候回老家，如果回老家不通知他們，他們會開口罵人，絲毫不給我面子。平日裡，有些講禮貌的朋友找到我，言語特別尊重，但是他們心裡有小九九，希望得到什麼東西，最好是免費的。我更願意跟我的這些“粗魯”的同學做朋友，看到他們覺得他們眉眼清楚。倒是很多說話講究的朋友面部混沌，讓人捉摸不透。跟我的這些同學在一起，誰敢罵我就回罵，大家見面罵幾句，其實很親切。
我喜歡說話直來直去的，急了、臉紅脖子粗了就叫個板，不服氣掰個腕子或者酒桌上較量一番，誰慫誰是孫子。為什麼我平時不是這樣子？因為我們在一個“文明”的環境中，總要有文明人的樣子嘛。咱們作為文明人，有話不能直接說，不滿意不能讓人看出來，對誰都得客客氣氣的，哪怕那一刻心裡在感謝他十八輩祖宗。這就如同我們英語角的話題“being tactful”（要得體），我們要得體的、有藝術性地說話和解決問題。
或許有的朋友覺得我的那些同學粗魯，但是我們村沒有人覺得他們粗魯。村子裡的很多人說話都這樣，帶個髒字不一定在罵人，粗聲大氣也不是不禮貌。這麼看來，有的人在一些人的眼裡是粗魯的，在另外一些人的眼裡就不是粗魯的了。說明“粗魯”這個詞是一個見仁見智的詞，不是一個絕對性的詞彙。你認為粗魯的人，我認為還算禮貌。可能你認為不粗魯的人，我倒覺得粗魯了。
相比“粗魯”的人，說話講究的人往往更可怕。有的人見到你畢恭畢敬，可是在背後編造你的流言蜚語；有的人滿口仁義道德，天天想的是男盜女娼；有的人專門找你愛聽的說，其實想在你這裡得到點什麼東西，最好是超值的；某些窗口單位的工作人員特別禮貌，“先生、小姐、對不起、給您道歉”這樣的詞張口就來，偏偏不給你辦事，還把你推來推去的，你能受得了嗎？聽別人說過那麼一句話：見面哥們兄弟，回頭去你的狗臭屁。相比粗魯的人，口蜜腹劍的人，更不可交。
當然，說髒話是不對的，我要多多跟我的那些同學宣傳：要講文明、懂禮貌，不說髒話。真正的朋友講究的是肝膽相照，所以交朋友不是不能交粗魯的人，而是不能交假心假意的人。寧可跟一口一個“直娘賊”的莽張飛做兄弟，也別把嘴上抹蜜的李林甫當心腹。不要被表面的語言藝術蒙了，甜言蜜語的背後可能是蠍心蛇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