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風麗江香格里拉



四十不惑,走的地方還是少。所走之處,多是因公,如弱冠之年遠赴西域戍邊,算是人生第一次遠行。回湘之後,憑藉一腔激情,到過海南、廣東。後來偏居小鎮維城十六年,因公跨了幾次省,算是遠地。到正清後,亦借光出過幾次遠門。


並非到西域戈壁灘上摸爬滾打過幾年的人就會特別留戀江南的溫潤,其實理想還是“行我所行,無問東西”。可現實是肚子裡就那麼點貨,亦非人中龍鳳,每天都得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就算吃淡點,也還是要有鹽的。所以,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瘦弱不堪。


這次雲南麗江之行,還是借光。


兒時,鄉人喜歡將“遠”說成“雲南四川”。小孩貪玩,常玩半天不回家,祖父見我會帶點責備的問:“你跑風跑到雲南四川去了嗎?這麼久才回來。”他總是為我貪玩不著家而憂慮。


從芷江機場登上飛機前往麗江時,腦中一閃,若能帶著祖父母出行一趟該多好,讓他們真正見識一下雲南四川是什麼樣子。可惜這是一種難以實現的願望,即使祖母如今仍健在,坐飛機已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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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江機場始建於1936年,而我的家鄉就在芷江縣城西南30公里,抗戰時他們見過飛虎隊的飛機從空中飛過,也見過鬼子的飛機飛過。後來和平的年代裡,儘管也見蔚藍的天空有民航的飛機在天空劃過一道痕跡,可是飛機離他們實在太遠。



飛機在麗江上空盤旋時,隔窗看到了一座高山,山頂有積雪,想應該是玉龍雪山了。玉龍雪山名頭很大,是因為它在媒體上出現的頻率比較高,想不留下些印象都難。


在回程的前一天,我們近距離感受了玉龍雪山。上玉龍雪山有三條索道,大索道是到主峰雪山雪線上,可見冰雪,兩條小索道是去雲杉坪和犛牛坪,這是玉龍雪山下的兩條支脈,晴好的天氣裡可望到雪峰。由於大索道在檢修,我們上的是犛牛坪。聽名釋意,那裡可能有個牧場,上面可能放養了犛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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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納西人的心中,玉龍雪山是保護神三朵的化身,一年四季,很少有機會能見到它的真容,多半時間都是雲遮霧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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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約瑟夫,洛克於上世紀二十年代初就到了麗江,因為迷戀這世外桃源,他曾租住在一個開窗就能望見玉龍雪山的村子裡,直到上世紀四十年代末才真正離開。他是一位集探險、人類、植物、語言於一身的學者,曾供職於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現在麗江最早的人文影像資料,多出自他手。他痴迷於中國西南民族文化,常遊歷麗江周邊,對當地風土人情和動植物進行考察研究。他在雜誌上發表的作品,激發了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的創作靈感,完成了著名小說《消失的地平線》,成就了香格里拉的美麗傳說。一個英國人從未到過遙遠得如天涯盡頭的雲南,但卻也成為與雲南干係重大的近代洋人。

從甘海子游客中心,到犛牛坪索道口,車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窗外全是迷霧,能見度不過五十米。其實犛牛坪處於玉龍雪山什麼位置,玉龍雪山應該往哪個方向仰望,在迷霧中我們暈頭轉向,不知所蹤。


下了索道,看到的是高山草甸,前往景區的路上鋪了棧道。鋪棧道是因山上有旱螞蟥,所以棧道每隔幾十米就有提示的標語,讓遊客在棧道上行走,不要進入草甸。以前看過有關旱螞蟥的資料,只要感覺溫血動物靠近,就會毫不猶豫地叮上,飽吸鮮血,扯都扯不下來。


大霧中有牛的鈴鐺在響,棧道上還警示牌,告知見到犛牛不要靠近,否則傷人。犛牛坪,是真有犛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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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大霧,遊客還是不少,大家沿著棧道走,走著走著有些人見大霧就折返了。我想既然來了,就沿著棧道走走吧。同行的幾位也抱著這個心態,看不到玉龍雪山,在它的懷抱裡走一走,總還是不虛此行的。


就這樣也不知道棧道的盡頭是哪裡,走著走著,雲竟然開了,一道光亮照了下來,看到了一兩百米外山的輪廓。棧道兩邊有渾圓的山峰,山上多是草甸,稀疏地長著一些低矮的樹,遠處山谷山腰上有成片的森林,是高山松,雲霧繚繞,別有一番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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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遠處的山坳裡是一群犛牛在吃草,鈴鐺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犛牛見了人並不驚,只是有幾位穿了紅衣服的遊客,靠近犛牛拍照,山上有工作人員大喊:“穿紅衣服的遊客不要靠近犛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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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只開了那麼一小會,待我們拍完照,雲又飄了過來,夾帶著雨滴。我們便返程了,雖有遺憾,但亦有不虛此行的感嘆。


到索道處,聽到有兩位女士被螞蟥叮了,尖叫起來,且是在脖頸處。見此,我也拍了拍褲腳,翻了襪子,摸了摸脖頸,還好沒見螞蟥的蹤跡。


此次登山,覺得有首唐詩應景,“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去香格里拉的路上,我們停歇了兩次。一次是車行至山腰上,旁邊是一條深谷。向下看,在山谷緩坡上有藏族美麗的村莊。這是一處極佳的觀景臺,往南望,可望到哈巴雪山。那時,天高雲亦濃,陽光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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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景臺上有一位臉被曬成古銅色、有著一頭長髮,約五十來歲的藏族扎西,牽了一頭通身雪白的犛牛,供遊人有償拍照。拍照的時候,扎西還擺出姿勢長歌幾句,一起入鏡。


那犛牛真的好看,純白無一雜毛,眼睛明亮有神,且極其乖巧,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我忍不住想用相機拍牛的眼神,被扎西的妻子卓瑪給看到了,用生澀的漢語對著我喊:“這是神牛嘛,不要拍我的神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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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沒再拍了,但是心裡還是被她逗樂了。我挺羨慕他們夫妻倆將牛養得那麼好,那樣聽話乖巧,而又能與牛一起將錢賺了。不少遊客爭先恐後掃碼付款,騎上神牛,以哈巴雪山為背景,與引吭高歌的扎西留下一張紀念照。

第二次停車是在一處草甸,中間是一大塊草甸,周圍是山,山上滿是松樹。看著遠處的山,好像在哪裡見過。回想了一下,應該是在《舌尖上的中國》說松茸的那一集,卓瑪揹著揹簍往深山裡去尋松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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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是松茸的主產區,而以迪慶產量最大,質量最佳,松茸也是該地唯一的出口產品,為了松茸的出口,香格里拉特意修建了一座機場,能儘快將這人間美味送至各地高檔餐廳。

從麗江到香格里拉是滇藏線的一段,歷史上從雲南進藏的茶馬古道也是這麼走。關於茶葉進藏時間,以唐文成公主帶入藏區的觀點比較多。但細想,即使是文成公主將茶葉帶到藏區,在當時能喝得到茶應該都是王侯貴族。至於茶在藏民中普及,應該是後來的事了。


遊牧民族對茶是真愛,無關風雅情趣,平常飲酒吃肉,奶製品當飯,肥甘厚味吃多了,就容易積滯,積滯就需要化解,不化解就會生病,這不僅是中醫這麼認為,藏醫、蒙醫也這麼覺得。直至他們發現了茶,這可是個好東西,不僅可以解膩助消化,還有助於健康,由此茶就成為油鹽一樣必不可少的物資了。有需求,必然有人會去打通物資流通的渠道,那麼茶道就會向鹽道等其他商道一樣形成了。


多年前在新疆,在一家商店見到有益陽生產的茯磚茶,因見益陽二字特別親切,便買了一塊回去,梆硬的一塊,不知道怎麼弄,掰了一小塊泡了喝,喝著怎麼有一股子黴味,當即認為是儲存不當壞了,旋即丟棄不用。直到多年之後,喝過黑茶之後,才明白黑茶就是那個味道。所以,有時不要輕易覺得文化的滲透傳播很快,傳播需要時間和認可。我當時長那麼大,真不知懷化的隔壁益陽產這樣的一種茶,而這種茶是遊牧民族的必需品,如油鹽一樣。


在香格里拉藏民家中,欣賞著藏族扎西卓瑪熱烈的鍋莊舞,我試著倒了幾杯酥油茶喝,有點鹹,有點奶味,還有一點茶香。

到獨克宗古城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喘著粗氣爬到古城龜山最大的轉經筒前,心無雜念地轉動經筒,忘記轉了多少圈才歇下來。站在經筒前,望著獨克宗古城,遠處的山坡因夕陽照耀泛起一層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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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克宗是藏語,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白色的石頭城,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月光城。傍晚的獨克宗很美,如佛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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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轉經筒處下到廣場,見穿了民族服裝的扎西和卓瑪圍成很大一圈在跳舞,跳舞的扎西和卓瑪多上了年紀,有一位爺爺還背了小孫子在跳,那小孩很享受在爺爺的背上,而爺爺又快樂地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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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因為要走,我想靜靜地看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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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麗江大地震,還有些記憶。導遊說,她第一次吃方便麵就是那次大地震後,方便麵作為救援物資進入麗江。她說方便麵真好吃。也就是那次大地震後,世人再次將目光聚集到了麗江。


這個說法難以求證,因為麗江的三義機場1995年就通航了,那麼麗江的美,真的又被雪藏那麼多年嗎?


中國旅遊產業發展的確比較晚,正兒八經花錢去旅遊不過是近三十年的事。記得讀海子的詩——《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為他能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幾次遊歷青藏高原而深深地感動。那時的旅行,遠非現在這般便捷,但是那時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定有很多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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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麗江是中午,空氣中有些涼燥,以及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些高原反應,感覺頭有些昏重。到酒店睡了一小會,當被叫起要去遊麗江大研古城時,還有些恍惚。


高原的陽光透亮,刺眼,天空的藍如洗過一般。酒店旁邊即是古城的一個入口。曾有一部電視劇,記不得名字了,裡面有個情節說麗江大研古城每到午夜就放水洗城裡的街道,我篤信了多年。這次到了想證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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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巷道沒走多遠就到了水渠,水清澈見底,水草如秀髮在水裡隨水飄著,妖嬈舒展,渠兩邊都是石頭砌得規整的坎。隨著地勢的不同,水面離街道有幾尺至一兩米,所以,我篤信多年午夜放水洗城只是電視劇中美化的一個情節,不可能實現。

前幾年還有一部電視劇《木府風雲》,真沒看過。如今真到木府前一遊,方覺得歷史離得這麼近。知道木府是因讀過徐霞客到麗江境遇的一些小編文,話說麗江土司木增(當時已傳位給兒子木懿,自己隱遁在玉龍雪山南麓)對徐霞客的到來熱情相待,請徐先生講中原的文化,以滿足邊疆人民對中原文化的學習崇敬之情。雖然熱情以禮相待,但是木增幾次婉拒了徐先生參觀木府,再向麗江之北遊歷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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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學者認為,木增不讓徐霞客進木府參觀,可能木府是按大明皇宮建造佈局,這可是犯忌諱,如若徐先生回中原說起,豈不是要惹了大麻煩,甚至引起大明皇朝的猜忌而導致災禍。


而到了麗江,走遍三山五嶽,走了大半個明帝國的徐霞客積勞成疾,走不動了。麗江是徐先生波瀾壯闊的一生旅行的最後一站,這個明朝的旅人,那一刻只能望著西北巍峨大山興嘆了,儘管他力證了長江源頭並非岷江而是金沙江的論斷,可他“雙腿俱廢”無法溯金沙江而上,進入青藏高原,尋到長江的源頭了。


木增派了八個納西壯士,用滑竿抬著徐先生歷時半年多,將他抬回了江陰老家。


因有了徐霞客麗江之行,木增在歷史上亦被雋永的記載了一筆。而翻看年譜,徐先生與木增都出生於15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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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寫“天涯若比鄰”,與杜少府分別,這一別不知何日再相見,便有了天涯為鄰的美好的願望。徐先生與木增應該也是昔昔相惜的,只是一別再無相見。

木府前還有一座牌坊,書寫了“天雨流芳”四個字,這是納西語用漢字音譯書寫的牌匾,納西語的意思:“讀書去吧!”而從漢字字面來去理解,亦有很深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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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府木家是納西族,本不姓木,在元朝大軍征討大理,途徑麗江,木氏先祖率族人歸順大元,即被封為管民官,到明取代元,改朝換代,便又歸附明朝,明太宗朱元章賜“木”姓,世襲土知府(土司)。作為大國的邊陲部落,木氏當權者為了保得部族周全,無力覬覦中原,亦不宜與中原強大政權產生齟齬,而生災禍。他們審時度勢、見風使舵,偏安一隅,世代繁衍,這是保全的生存之道,無關氣節。


木氏經歷三朝不衰源於他們好學,熱衷學習中原文化,所以徐霞客到了麗江,木增求他編校整理書稿,教導兒子木宿寫作,徐先生在那十天裡“連宵篝燈,丙夜始寢”。

導遊說,她家以前就在麗江大研古城的邊上,常隨父母進古城,那時的古城水渠裡的水比現在的還要清澈,而沿街都是世代居住在麗江的居民,與古城融合在一起。這話讓我感覺:美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失去,不可再追溯了。而那時身在其中並不知美。


酒店有一幅約瑟夫,洛克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拍攝大研古城的照片印刷品,放得很大,細節卻有些模糊,隱約看到古城西邊在當時是大片的農田,北邊的玉龍雪山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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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程的前一晚,約了兩個小夥子打著傘,冒著雨再到麗江大研古城遊走,走著走著,我們迷路了。找了很久,才回到酒店。



多年前,初聞虎跳峽時,還有些懵,一直以為是長江的某條支流,還疑惑長江怎麼拐到雲南麗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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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是麗江的確與千里之外的崇明島維繫在一條水脈上。金沙江古有麗水之稱,金沙江發源於青藏高原犁牛山下,古代被稱為“犁水”,後因“犁”與“麗”古音相近,古時金沙江又稱“麗水”,地因江而得名,這也許是麗江城名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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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虎跳峽之後,就會對之前那些無病呻吟的抒情產生懷疑,感覺這才是真正的山河,蔚然壯觀。峽谷中濁浪滔天,轟鳴陣陣,巨大的水流要掙脫峽谷的束縛,向北奔流而去。從谷底向天空望,右岸的玉龍雪山,和左岸的哈巴雪山如刀削斧劈,高不可攀,玉龍雪山上的雪還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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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從西北的青藏高原一路南下,與她並行的怒江、瀾滄江頭也不回地朝南奔流而去,而只有金沙江,在向南的過程中,在麗江西的大垌鎮被擋住了繼續南流的步伐,轉而向東北繼續奔流,穿過玉龍哈巴兩座雪山之間的峽谷,向北幾百裡後,又因大山的阻隔,折返南下,再次在麗江城東邊與麗江擦身而過。金沙江南下至一個叫濤源鎮的地方,才又折向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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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算完,到了攀枝花,金沙江再一頭向南,奔流上百公里,終於在一個叫江邊的小地方被阻攔之後,她便收起了向南的步伐,入川南,過三峽,消耗掉了海拔五千多米向下至海拔一百八十多米的動能,在洞庭鄱陽稍作停留,便到了中國最富庶的土地上,這是與她的故鄉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幾千年裡,她造就和帶給我們很多津津樂道的文化和物資,以及生物,如雲夢澤、赤壁、黃鶴樓、岳陽樓、三峽大壩……;又如“千里江陵一日還”、“孤帆遠影碧空盡”、“京口瓜州一水間”……;還如白鱀豚、中華鱘……等等。



網上有不少關於旅遊的說法:“從一個熟悉的地方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旅遊就是打卡,證明我來過”……


大都數都是可以認同的,比起工作與生活,旅遊只是人生的點綴,敬仰徐霞客,但卻難以重複他的人生;同樣崇敬約瑟夫,洛克,當美國《國家地理雜誌》不再與他簽約支持,他依然義無反顧地生活在中國雲南麗江,研究東巴文化。


回程的當天下午,我們還在麗江西北的束河古鎮,那裡有一條河叫青龍河,從鎮中穿流而過,河上有一座明朝萬曆年間修建的古石橋名為青龍橋,橋上人來人往,橋面的石頭卻被踩得光潔如面。我坐在橋的石頭護欄上漫不經心地看著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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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似乎又響起祖父的聲音:“你跑風到哪裡去了?”

真想回答他:“這次跑得有點遠,跑到雲南去了。”

也許他會問:“雲南那地方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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