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封疆大吏的嫡孙、蔡锷将军的秘书,最终却成为学术界的最高峰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陈寅恪,那只能是:公子中的公子,教授中的教授。

陈寅恪年轻时的照片

一、公子中的公子

2018年,赌王之子何猷君参加《最强大脑》,受无数少女热捧,被认为是既有家世、又有才华。若陈寅恪看到这些,当微微一笑。

陈寅恪,出身义宁陈家:

祖父陈宝箴,维新派主干,曾任湖南巡抚

父亲陈三立,维新四公子之一,曾任吏部主事,同光体诗派主要人物;

大哥陈衡恪(也叫陈师曾),国画大师,北京大学中国画导师,北京美术学校国画教授,鲁迅、李叔同挚友、张大千伯乐,惜英年早逝,娶妻黄国巽,湖南最早的留日女学生之一,秋瑾同学。他们的婚姻介绍人叫杨昌济,杨昌济有个女婿,叫毛泽东

侄子陈封怀,也就是陈衡恪之子,中国植物园之父,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名誉所长,国际植物园协会常务委员,葬于庐山植物园,后来陈寅恪夫妇也埋葬于此,从此和自己一直非常喜爱的侄子朝夕相伴;

陈寅恪家族旧照

母亲俞明诗,出身绍兴俞家(是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绍兴俞家),湖南知府俞文葆之女,善操琴,自号“神雪馆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大舅俞明震,台湾布政使,也是鲁迅的老师;

大表哥俞大纯,也就是俞明震之子,交通部陇海铁路局局长;

三舅俞明颐,官位和其他人比起来不算什么,湖南学政,对了,他老婆叫曾广珊,曾国藩亲孙女;

四表弟俞大维,国民党陆军中将,中国的“兵工之父”,后任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当时和陈寅恪是哈佛的同学,他在哈佛大学读博士期间,三年十二门课全部是A,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并得当时哈佛的最高荣誉—谢尔敦海外游学奖学金;

妻子唐筼,祖父唐景崧,台湾巡抚,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台湾巡抚刘永福黑旗军,就是唐景崧招归内附,曾出任台湾人民为了避免被割让而自己组建的“台湾民主国”首任总统。陈寅恪和唐筼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副自题为“南注生”的唐景崧手幅。后来两人结婚之后,陈寅恪分别请胡适和许地山为此唐景崧手幅题诗,因为胡适的父亲胡传当时便为唐景崧下属,时任台湾台东直隶州知州;许地山父亲许南英也曾为唐景崧下属,时任台湾筹防局团练统领。所以说,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合。还有更巧合的,唐筼曾执教于北京女高师,有一个女弟子叫许广平。

黑旗军刘永福

陈寅恪就是这样,明明可以靠家世,却偏要靠才华。无论政界、军界、外交界、财政界等等,家里人都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陈寅恪其实短暂的在政界当了一段时间,还当过一个小官,1915年,陈寅恪赴北京,担任袁世凯北洋政府经界局局长的秘书,这个经界局局长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了,中国近代史风云人物蔡锷

(松坡);1916年回了湖南,直接就是湖南省公署交涉股股长。

可以想象,评价陈、俞两家的帮助,陈寅恪未来的平步青云是可以想象的;可惜,陈公子志不在此,1917年,陈寅恪决定再次出国。

二、教授中的教授

当年在特殊时期,郭沫若为了批判陈寅恪,说过这么一段话:

就象我们今天在钢铁生产等方面十五年内要超过英国一样,在史学研究方面,我们在不太长的时期内,就在资料占有上也要超过陈寅恪。这话我就当到陈寅恪的面也可以说。

虽然说这句话是为了把陈寅恪定义为所谓的权威,但是把“史料占有上也要超过陈寅恪”和赶英超美相提并论,可以看到,即使是反对陈寅恪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陈寅恪之学问。

一本《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本《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开一代隋唐史研究之先河。对于隋唐史的研究,无论是对这两本书反对或者支持,它们都是绕不过去的巨著。

陈寅恪著作

当时的燕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周一良,在旁听清华大学陈寅恪讲授的魏晋南北朝史课时,当时就“倾服得五体投地”,再读陈寅恪论文,倾服变成了高山仰止的崇敬,按照周一良的说法:

心里有种感觉:别位先生的学问,如果我努力以赴,似乎还不是达不到;而陈先生(寅恪)见解之敏锐、功力之深厚、知识之广博、通晓语言之众多,我是无法岐及的


私心认为赴美也有利于我魏晋南北朝史的研究。当时崇拜陈寅恪先生的学问,以为他的脑筋以及深厚的文史修养虽非努力所能办到,但学习梵文等文字,肯定有助于走他的道路,而去哈佛可能多少达到此一目的。

陈寅恪生前和生后,对于其隋唐学说“商榷最多的应该是唐史大家黄永年教授,但是一谈到陈寅恪,他依旧视之为未曾谋面的恩师:

这时期对我真有影响的是始终不曾见过面的陈寅恪先生。我在复旦一年级时购读了他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使我跳出《资治通鉴》的老框框,看到了一片大可开垦的新土地,近十多年来我研究唐代政治史,实是受了陈先生的启发。
读了寅恪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才知道如何读史书、如何做研究的门道

而对于自己和陈寅恪的商榷,也更多是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的讨论:

这种文字上的交往商榷,即使在后学与前辈之间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前辈多不以后学之持异议为忤,后学也初无因之沾沾自喜之意,我至今仍认为是一种良好的风气。

不是因为陈寅恪的学问不行,才反驳;恰恰是因为陈寅恪学问大,对于黄永年这种自我期许相当高的学者(因为岳父童书业,所以不治上古史),才有反驳的价值。

黄永年教授

一篇短短数百字的《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一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近百年后,依然光芒万丈;

一篇《陈垣敦煌劫余录序》,文字不长,但是几乎每一句都让大家熟悉得近乎能够背诵,例如一开头就是开天辟地的大场面、大胸怀:

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

短短几句话,其中的“新材料与新问题”、“预流”等等,现如今已经成为了学术术语,无论是考古学还是历史学,两者都是高频词汇。对于这个序,如今的大佬中的大佬荣新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直接激励着他开始写序跋,他在最新出版的《学历与学谊:荣新江序跋集》的本书自跋中写到:

这些序中,对我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一篇…………整篇文章,逻辑一环扣一环,文字不多,但内涵丰富,既无虚言,又有思想。我对此文百读不厌,还做过长篇笺注,阐发其文字背后的深层含义。

他的那篇长篇笺注叫《陈寅恪先生《陈垣敦煌劫余录序》读后》,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高手总是这样,三言两语,独具手眼,自成宇宙。

陈寅恪之学,很多人不理解,有的人觉得不过如此,有的人又斥之为没有人文关怀。其主要原因在于,陈寅恪文章,惯于微言大义。陈寅恪的学问,和他的家世一样,也是贵族之学。“吾侪所学关天意”,向大众科普不是陈寅恪的追求。举一个例子,陈寅恪在阅岑仲勉论著后复陈垣的函中有这么一句话:

此君想是粤人,中国将来恐只有南学,江淮已无足言,更不论黄河流域矣。

别说是我们,学者们读起来也是“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你和我”。其实,摘其关键词“粤人”、“南学”、“江淮”、“黄河流域”,就是一部整整的中国学术流派史。因此,学者桑兵在1999年《历史研究》上的一篇论文《中国学术的地缘和流派》,就是从陈寅恪的这句话贯穿始终的。陈寅恪、钱钟书等人有一个很像的特点,就是似乎你从他的著作中随便选一段话,就能延伸成一篇好文。

自制铅活字印刷,致陈寅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