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死场》看,女性如何从被践踏的附属品,逐渐走向人格独立

《生死场》是萧红写于1934年的中篇小说,当时的萧红只有二十四岁,然而在这本书里,却足见她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现实的深刻思考。鲁迅曾这样称赞《生死场》:这自然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

《生死场》豆瓣评分8.3

萧红在回忆录中写到,她出生在东北农村的一个封建地主家庭,父母有着浓厚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因为是女儿而饱受原生家庭的冷落和伤害,这样的家庭环境使她对男权社会下女性的真实境遇有着更深的体会和思考。

《生死场》描述的是发生在黑龙江某个偏僻农村中“生与死”的故事。在那个民智未开的年代,人们按部就班的生、按部就班的死,生活乃至人的生命都是惶惶没有意义的,女性的命运更是无法由自己掌控。她们在夹缝中艰难地生存着、不屈地忍受着、倔强地维持着生命最后的价值。

下面我将从四个方面来分析萧红的《生死场》中,女性是如何从一个被作为附属品、被践踏和迫害的角色,逐步走出禁锢,最终拥有独立人格。

女性:生育的工具

怀孕和生育是每个女性都会遭受的苦难,是女性一次次在生死之间的徘徊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然而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却鲜少有人对女性生育时的场面进行具体的描写,也很少有人对女性生育时遭受的虐待进行指责和批判。

在《生死场》第八章“刑罚的日子”中,作者生动地刻画了女性生育的情景:五姑姑的姐姐生产时所有的席子、草垫都被拿走了,她光着身子被扔到土炕上,像一条鱼似的爬在那里,最终在丈夫的毒打中,孩子落产了,当时就死去了。金枝在怀孕时被迫与成业发生性行为,孩子早产了,她也险些丧命;麻面婆在生产时异常痛苦,她大声的哭嚎着,翻滚着大声嚷叫“肚子疼死了,快拿刀把我肚子给豁开吧。”

在男人眼里,女性生育是不洁和罪恶的事。这也使女性在生育时不仅要遭受身体上巨大的痛苦,还有忍受丈夫暴虐的对待以及迂腐的封建思想对她们精神上的摧残。在男权主导的封建社会下,女性只是发泄的工具,是会说话的牲畜,没有人会怜悯她们的苦痛。

女性: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男权主导的封建社会中,男女之间的恋爱、婚姻都是极度不平等的,女人们无法摆脱男性的权威,被无休止的役用着,男人们爱护庄稼,怜惜牲畜,却唯独不在意自己身边的女人。男女之情也是野蛮粗俗的,无关爱情,只有赤裸裸的肉欲和人性的原始冲动。

萧红在书中描写金枝和成业私会欢爱的情景,“成业的大手捉紧另一块肉体,想要吞食那块肉体,他们想两个贪婪的怪物一样,盘结着彼此。”在成业眼里,金枝的身体只是一块“热的肉”,成业与金枝私会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肉欲。

不能否认,年轻的成业是喜欢金枝的,在叔叔面前,他夸赞金枝长的好看,有一双油亮亮的黑辫子,什么活计都能做。但成业婶婶的遭遇也预示着金枝的未来必定是悲惨的。

正如我们料想的那样,渐渐的,成业不爱金枝了,他把金枝和孩子当成自己的负累,整日向她们叫骂:“把你们都一块卖掉,要你们这些吵家鬼有什么用?”在一次争吵中,他摔死了幼小的孩子,而作为母亲的金枝,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在那个时代,女性是卑微的,人性是冷酷的,男女之间没有爱情,甚至没有任何让人感到温暖的情感,女性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的,女性的生命也是残酷而沉重的。

金枝、月英、王婆或是成业的嫂嫂,她们都不是个例,几千年来,一代代女性就是这样在生死之间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着。

女性:在被摧残中失去母性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记录和祖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写乡土田园生活的诗意美好,而《生死场》虽写乡土,却是展现野蛮的乡土文明对人性的摧残,是带着血和泪写成的文字。

在那个年代,怀孕的女性感受不到做母亲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焦虑和排斥。在《生死场》中,萧红不仅向我们描写了女性生产时身心承受的巨大痛苦,也展现了那个时代女性对母亲身份的否定,以及对新生儿的抗拒和厌恶。

当金枝被成业强暴并发觉自己可能怀孕时,她仿佛肚子里有一个可怕的怪物,等她确信肚子里有了孩子的时,她的心发呕一般的战栗起来。

而金枝的母亲呢?金枝在城里被主顾强暴、羞恨的回到家,但母亲丝毫不在意女儿的痛苦,她拿着金枝赚回来的一元票子,急切的催促着女儿赶快回到城里去,赚更多的钱。

正如萧红所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生死场》中的女性不再是鲜活饱满的生命,而是带着骨血的躯壳,她们的生活中有太多的艰难了,她们力量弱小、地位低下,卑微地活着。在现实的摧残中,她们一点一点丧失了自身的母性,变得麻木无情。

女性:生命力量的回归

我们经常在小说中看到描写女性反抗男权社会的压迫,追求自由解放,最后收获幸福的故事。但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更多的是王婆、金枝、麻面婆这样被奴役和迫害的生存之象。

王婆嫁的第一任丈夫纵欲过度,因此她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却在不久后把自己置身于另一个男人的权威之下,继续过着被奴役的生活。金枝在经历被成业强暴、未婚先孕、女儿惨死等一系列变故后离家出走了。为了活命,她在城里当缝补婆,却再一次被主顾强暴了。

金枝在乡村和城市间徘徊,她看清了国人的劣根性,但她却无力改变,甚至无处躲藏。她最终懂得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懂得了这个时代对女性尊严和人格的践踏,但在无知麻木的生死场中,她的恨也被钝化了。

千百年来,女性中有很多理智的看清世事的人,但她们也只能麻木接受现实,默默的忍受着。

余华曾这样解释他的《活着》:“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中充满力量,她的力量不是来自来自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萧红的《生死场》体现的正是女性在重重压迫下不屈的忍受着,艰难的生存着。

不可否认,小说中的女性在男权社会的残酷压迫下,她们没有坚贞不屈的奋勇反抗,但同样的,她们的人性也没有沦丧,她们悄无声息的忍耐,辛勤的劳作,努力维系着自身的家庭角色和社会角色,在夹缝中为自己寻求生存的空间,使女性群体没有彻底沦为奴役或牲畜,这种不屈的忍受正是女性生命力回归的体现。

在萧红的生死场中,我们看到了被摧残、被压迫、被物化的女性群体,然而这并不是女性命运的终点,一个金枝觉醒后,是千千万万女性的觉醒。这代表着,她们的生命力正在逐渐回归,女性逐渐从附属地位走向独立,她们终将拥有独立的人格,她们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丈夫的妻子。

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