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中国心,闻一多与七子之歌

前言:

“诗人的主要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闻一多先生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甘愿做那漫长黑夜的红烛,用燃烧自己来点亮炬火,就在黎明将至的前夜,他燃尽了整个身躯。

正文

1912年辛亥革命结束了满清腐朽统治,中华民国成立,中华民族的疮痍似乎有了愈合的前兆。十三岁的闻一多,考入北京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学习。在那个动荡的时代,青年有的是满腔热血,骨子里透露着血气方刚。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闻一多激情难捺,以自己的方式预示新革命的到来,他起笔挥毫手书了岳飞的《满江红》,执意投身于这场伟大斗争之中。但也对自己好冲动的性格进行检讨,在日记中他作警语以自诫:“自兹铲拔野心,降志雌伏,优游世圃,宽厚岁时,未必不能出人头地。”那时,许多人认为闻一多将来会做文学家和艺术家,没有人会想到他将成为斗士和烈士。可是,在那个山河破碎的年代,有见识有思想的人,亦必不会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相反他们会苦心求知,痛定思痛,而后振臂高呼,舍生取义。

1922年,闻一多清华毕业被公派到美国留学,但他一度想放弃这个机会,好友梁实秋劝他

“乘风破浪,一扩眼界”,这句话另闻一多有所触动,于是先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珂泉科罗拉多大学和纽约艺术学院进行学习,并且成绩突出。然而,留美并没有原先想的那么美好,中国的落后和所谓西方的“文明”,变成了种族歧视的表象。尤其是华侨所受的侮辱和压迫,让心灵敏感,民族主义情绪强烈的闻一多深受煎熬,对祖国的赤子之心更是久久难以平复,于是在纽约开始创作《七子之歌》的雏形。他认为自己不适合长期羁旅国外,曾对梁实秋说:“只要回家,便是如郭(沫若)、郁(达夫)诸人在上海打流也可以,君子固贫非病,越穷越浪漫。”在写给父母的信中说:“一个有思想之中国青年留居美国之滋味,非笔墨所能形容,俟后年年底我归家度岁时,当与家人围炉絮谈,痛哭流涕,以泄余之积愤,我乃有国之民,我有五千年的历史与文化,我有何不若美人者?将谓吾人不能制杀人之枪炮,遂不若彼之光明磊落乎?总之,彼之贱视吾国人者一言难尽。”闻一多先生是诗人、是学者,更是爱国者,他热爱这片土地,眷顾同胞亲人。民族责任的担当,民族自信力的追找,终究使他放弃美国大学的博士文凭,选择肄业而归。

1925年5月,闻一多提前结束了留学生活启程回国。然而,当踏上这片令他眷顾的土地时,五卅惨案爆发,被失望乃至绝望笼罩着的闻一多愤然北上,将《七子之歌》等几首爱国之作投稿给《现代评论》首次发表。其时正值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的高潮,诗歌一经问世就被争先传颂。《七子之歌》是一首中国近代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民族灾难史。诗人将自己的海外流亡与国家苦难相连,形成强烈的思想共鸣,七首诗以《诗经·邶风·凯风》诗中七子的哀怨,用比拟的手法表达了自己对同胞受尽异族欺凌、渴望回到母亲怀抱的强烈感情。每首诗以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结尾,一咏七叹,​感情真挚。

此后,闻一多便潜心蛰伏于古典文学,先后在在上海、青岛、北京、昆明等地大学任教,热心青年教育和古典文化,开设了《诗经》《楚辞》《唐诗》《国学要籍》《中国古代神话》等课程。这种痴情,源自于他自幼对祖国历史文化的热爱。这一时期的闻一多认为:“东方底文化是绝对的美的,是韵雅的。东方文化而且又是人类所有的最彻底的文化。”

面对“西风东渐”和崇洋媚外现实,他呼吁建立东方文化优越感,并把这作为振奋民族精神的必要前提之一。并创作了《我是中国人》来宣示这种情感和思考。

“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在这个五千文明亘古不断的土地上,如同闻一多先生一样的重拾民族自信心的人不算少数,他们不倦的求索,矢志不渝。总有人(冯友兰)高呼

“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总有人(弘一法师)歌唱: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 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洲大国民。总有人(梁漱溟)思考“中国文化之伟大非他,只是人类理性之伟大。中国文化的缺欠,却非理性的缺欠,而是理性早启、文化早熟的缺欠。”



1937年7月,全国抗战爆发,闻一多随校迁往西南联合大学教学。并抛弃了文化救亡的幻想,积极投身到抗日救亡和争民主、反独裁的斗争中。1944年,他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彻底成为了积极的民主斗士。1945年12月1日,昆明发生“一二一惨案”,闻一多亲自为死难烈士书写挽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出殡时,他拄着手杖走在游行队伍前列,并撰写了《一二一运动始末记》,揭露惨案真相,号召“未死的战士们,踏着四烈士的血迹”继续战斗。1946年7月11日,民盟负责人、著名社会教育家、当年救国会七君子之一的李公朴,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闻一多当即通电全国,控诉反动派的罪行。他为《学生报》的《李公朴先生死难专号》题词:“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去,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来!”字里行间已是视死如归了。1946年7月15日,在云南大学举行的李公朴追悼大会上,闻一多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地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讲》,痛斥国民党特务罪恶行径,并握拳宣誓说:“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精神,我们随时准备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

下午,主持完《民主周刊》社的记者招待会,闻一多在返家途中,被国民党特务伏击,身中十余弹,惨遭暗害。

尾声:

鲁迅先生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中国人的自信只在历史中找寻还不够,他需要真的敢为人先的斗士去不断开拓。闻一多先生就是这一类的人,在山河飘絮,风雨动荡的时代,他有确信,不自欺,他肯前仆后继的战斗,不惧怕被摧残,被抹杀,被消灭于黑暗中,他亦如一团火誓要绽放光明。

链接:

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诗人作《凯风》以愍之。吾国自《尼布楚条约》迄旅大之租让,先后丧失之土地,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臆其悲哀之情,盖有甚于《凯风》之七子,因择其中与中华关系最亲切者七地,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怀祖国之哀忱,亦以励国人之奋斗云尔。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国人视之漠然。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Lorraine耶?“精诚所至,金石能开。”诚如斯,中华“七子”之归来其在旦夕乎!

澳门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那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

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香港

我好比凤阙阶前守夜的黄豹,

母亲呀,我身份虽微,地位险要。

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

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

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

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台湾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

我胸中还氤氲着郑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

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

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水一战。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威海卫

再让我看守着中华最古老的海,

这边岸上原有圣人的丘陵在。

母亲,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将,

我有一座刘公岛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来呀,时期已经到了。

我背后葬的尽是圣人的遗骸!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广州湾

东海和硇州是我的一双管钥,

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

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

母亲呀,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

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

我要紧紧地拥抱着你的脚踝。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九龙岛

我的胞兄香港在诉他的苦痛,

母亲呀,可记得你的幼女九龙?

自从我下嫁给那镇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泪涛汹涌!

母亲,我天天数着归宁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变作一场空梦。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旅顺,大连

我们是旅顺,大连,孪生的兄弟。

我们的命运应该如何地比拟?

两个强邻将我来回地蹴蹋,

我们是暴徒脚下的两团烂泥。

母亲,归期到了,快领我们回来。

你不知道儿们如何的想念你!

母亲!我们要回来,母亲!


河山既复,日月重光。

中兴待业,更须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