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自然状态的人性,原始的野性生命力

沈从文作品多以描写湘西原始民风为主,他的作品被赞誉为“歌颂人性的至美”、“表现人性美的力作”、“人性美的赞美诗”等等。

就如众人所熟知的作品《边城》,那便是源于沈从文心中的爱与美以及对处于社会底层群体的悲悯之情,他说过:“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萧萧》便是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故事描述了乡下童养媳萧萧所处时代下无法避免的悲剧性命运。谴责旧中国农村童养媳制度的愚昧与野蛮,也体现了湘西民风的纯朴展示了“不悖乎人性”即顺应自然人性的主题

01自然朴素的农村风土外表下是沈从文对人性善良的赞美和不合理制度的批判

一、粗犷原始的自然民风, 美好人性的诗意抒写

夏夜光景说来如做梦,大家饭后坐到院中心歇凉,挥摇蒲扇,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萧萧抱了怀里熟睡的“小丈夫”与公公婆婆和祖父坐在一起。爷爷说起了白天看到“女学生”的情景,打趣对萧萧说:“萧萧,你长大了,将来也做女学生!”

一幅美好和谐的农村生活画面,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在六月里的夜晚坐在自家院里乘凉,说着笑与新鲜的故事。

萧萧嫁到公公婆婆家里做童养媳,公公婆婆、祖父祖母,对待萧萧不但没有苛责反而很好,爷爷常跟萧萧开玩笑,拿女学生来逗趣萧萧,萧萧也在爷爷跟前撒娇。

十五岁的时候,"绩麻、纺车、洗衣、照料丈夫以外,打猪草推磨一些事情也要作,但做不了的不强求,还允许媳妇攒点私房的婆婆,也不见得多么坏。两三年来仅仅萧萧个人分上所聚集的粗细麻和纺就的棉纱,已够萧萧坐到土机上抛三个月的梭子了。"

当萧萧受到家里的长工花狗诱骗大了肚子后,按照当时村里“正常”的制度与传统的习惯,本应受到 “沉塘”或者“发卖”一类的惩罚,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因为人性里的善良拥有了对她来说还算美满温情的结局。

可见不论是农村日常的生活,还是爷爷对萧萧的打趣,婆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萧萧攒私房钱,以及萧萧最后的结局都体现了:湘西社会原始的未经"文明社会"浸染的自然世界的美和人性的纯,寄寓着沈从文的"人性"之爱和"田园"之美。

不合理制度是死且腐化的,但生而为人,人性里的善良与宽厚却是人人都有与生俱来,它不因腐化制度的压迫而流失,即使当下被“催眠”但仍深藏在每个人的人性中。

二、现实社会的反思:蒙昧无知下的悲哀

在整篇小说里并没有深切的忧伤和沉重悲哀的情节,然而正是沈从文近乎“理所当然”娓娓道来的写作手法才让人感到一种苍凉与悲伤,他是以一种"活着"当事人的心态在书写,对于农村日常发生的一切都看成是理所当然。

萧萧做媳妇时年纪十二岁,有一个小丈夫,年纪还不到三岁,还不曾断奶,按地方规矩,过了门,她喊他作弟弟。萧萧十二岁嫁给不到三岁的小丈夫,尚不明白何为夫妻关系,彼此以姊弟相待,天天黏在一起打笑取闹。弟弟饿了,萧萧喂他东西吃;哭了,就哄他。----《萧萧》中萧萧出嫁做童养媳的片段。

萧萧从小失去双亲,寄养在伯父家。在湘西女孩出嫁时“照例”要哭哭习俗下,十二岁的萧萧,“却只是笑”她不知道这是代表着什么,便懵懵懂懂地开始了童养媳的生活。

娶童养媳也没有是非不问原由的,只是因为自古以来就有的制度。童养媳本是一种畸形的婚姻形式,在这里却变的再正常不过。

小说从一开始,便刻意把人物安排在天真烂漫的儿童世界里,以儿童纯真而诗意的世界,和两小孩未带有任何杂念的相处。批判有违自然人性的童养媳制度,以及在千百年的旧制度压迫下已经变得麻木愚昧的人性。

故事的高潮部份,萧萧失身怀孕后,要求花狗带她进城。遭到拒绝后喝香灰,喝冷水想尽办法堕胎,屡试屡败后她选择逃走,渴望变成女学生中的一员,却提前被家里人发现,未能成功逃离 。

当家里人知道她逃走的原因是“肚子里被人提前下种”,做为世世代代按旧制生活的乡下人碍于前人那套"子曰"的说法,给萧萧的伯父两个选择,一个是沉潭,一个是发卖。

伯父并不忍心让萧萧沉潭选择了将萧萧发卖,此时萧萧婆家人的反应显得有趣:

"这件事情既经说明白,照乡下的规矩,倒又不什么要紧,只等待处分,而有发卖了萧萧还能得到一笔钱,也算是得到了补偿,想到这里大家反而释然了。又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把萧萧留在家里生活。"

后来萧萧把儿子生下,也同丈夫圆房,一家人快乐相处,而他与花狗的儿子阿牛也迎娶了童养媳,故事到这里我们看到了:

整个生命再次循环,成为沈从文乡下世界里恒常的现象。萧萧她的命运一生都为外在的力量所摆布,从来没有自觉地主宰过自己命运。她的天性阔大,她的快乐里头,其实潜伏的无知与麻木,不论是萧萧还是她的家人,在他们未经洗礼的人性里却带着蒙昧与无知的气息。

02田园风光的湘西农村世界,隐藏着沈从文对现实世界的无力和矛盾感觉

一、田园风光下的平凡民众落后生存状态

小说特别设置了有关女学生的情节。在小说中,女学生是一群与萧萧们完全不同类的人,她们的出现不仅仅在于给小说一个时代的背景,同时还暗示着一种对于制度的自觉反省与反抗力量的滋生滋长及其渗透和影响,与萧萧人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学生由祖父方面所知道的是这样一种人:她们穿衣服不管天气冷暖,吃东西不问饥饱,晚上交到子时才睡觉,白天正经事全不作,只知唱歌打球,读洋书。她们都会花钱,一年用的钱可以买十六只水牛。她们在省里京里想往什么地方去时,不必走路,只要钻进一个大匣子中,那匣子就可以带她到地。城市中还有各种各样的大小不同匣子,都用机器开动。她们在学校,男女在一处上课读书,人熟了,就随意同那男子睡觉,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财礼,名叫“自由”。

通读整篇故事,可以看出沈从文对于故事重要的描写并不是人物性格的塑造,而是对于湘西乡民代代相传的生命形式和旧制度思想的抨击。

沈从文以既含热情又带惆怅的笔触,描绘了一种有别于传统儒家伦理规范的世俗性范式,一种庄严与悲凉互现,落后和优美同陈的湘西底层平凡民众的生存状态,既体现了沈从文对田园生活的赞美,也反映了他对农村人民生活方式的不满。

二、对现实世界的无力与隐忍

沈从文曾经的好友丁玲这样评价过他:“沈从文常常动摇,既反对统治者,又希望自己在上流社会有些地位。”

1929年,沈从文、丁玲、胡也频三人合办红黑出版社,但都没经营能力,且摊子铺得太大,一上来就要出《红黑》《人生》两本月刊,还有七本书,于是分歧逐渐显露,《红黑》组稿时,丁玲、胡也频坚持发表一篇反映童工惨况的文章,但沈从文不同意,认为会惹麻烦。他们争执不下,加上当时资金出了问题,只好散伙。

1933年,丁玲被捕,宋庆龄、蔡元培、鲁迅等都曾参与营救,沈从文也写了长达10万字的《记丁玲》声援。但沈从文想与“左联”划清界限,几次回湘西都没去探望丁母。曾与丁玲相恋的冯雪峰想保释她,由“左联”筹钱,请沈从文出面,但沈从文坚决不肯。

1979年,丁玲偶然看到沈从文当年写的《记丁玲》,怒不可遏,在书上批道:“混蛋!”1980年,丁玲发表《也频与革命》一文,在纪念胡也频的同时怒斥沈从文“无知、无情”,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市侩”。

沈从文未作回应,但在给好友的信中叹道:真像过去鲁迅所说“冷不防从背后杀来一刀”,狠得可怕。

丁玲

沈从文自己说过:自己始终与都市文明有一种难以消除的隔膜。他将这种隔膜称为“乡下人”和“城市人”的隔膜。根本上,他与城市人在生活、经验、知识乃至价值观上,具有无法沟通的天渊之别。(其中也包含了与他夫人张兆和之间的感情)。

在他看来,“城市”是民族文化的歧路,“现代文明”是对人性的一种阉割和扭曲。乡下原始、淳朴、自然的人性和人生,才是民族理想的精神和人生状态。

03《萧萧》精密的叙事结构富含的深刻内涵。

《从文小说习作选集代序》:“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

《萧萧》是以三大叙事序列为框架进行创作的。这三大序列分别以时间为主、以萧萧的梦为主以及以萧萧的情感为主。在小说中,作者通描写萧萧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时间段,赋予了故事以深刻的内涵。

春天万物生长,用它对应了萧萧和花狗的情感。冬天万物凋败,用它来对应萧萧童年的结束以及萧萧梦的最终破碎。

萧萧的梦贯穿了整个一部小说。小说中萧萧的情感是让萧萧做出各种不同行为的决定性力量。在这一个叙事序列中,萧萧与花狗的情感是对她自己理想的实现,但是在萧萧在这场经历后,开始恐慌。

在产子后被家人重新接纳以后,她就不再是乡间那个拥有原始单纯的萧萧了,她变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乡下女人。

小说以萧萧嫁作童养媳;萧萧被花狗诱奸;萧萧的结局。这三种不同的叙事序列,涵括了萧萧整个成长过程系构成了一张精密的叙事网。构建了整个小说深刻的内涵。

年青时的沈从文

04、结束语:

在《水云》一文中沈从文说:“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而这里的这个“生命”,就是自然状态的人性。

这里的 ‘人性’。”是沈从文在自己字典里的“一种优美,健康,自然”的“人性”的理解。他笔下,农民、兵士、水手、娼妓、童养媳、小店伙等等,都是一种自然生命的美。他们“没有深沉的感慨,也不作高远的遐想,一切都听凭本能和习惯,自自然然地做去”。

也许 “人性”,就是一种基本不包含理性,是纯粹的自然状态,是原始的野性的生命力的状态。尝试抛开我们“文明人”理解的“人性”,用沈从文的“人性”观理解“人性”,或许我们会更好更深刻地理解沈从文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