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要懂得中国的人和事,就一定要读鲁迅

许子东,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文学研究者。因著名电视节目《锵锵三人行》走进大众视野。



要懂得中国的人和事,就一定要读鲁迅


鲁迅是我青少年时期最重要的一位老师


我想系统地重读鲁迅已经很久了,《细读张爱玲》以后不少人劝我用同样的方法读鲁迅,既有不认识的网友听众,也包括行内专家,比方说皇冠的老总麦成辉先生,比方说作家王安忆等等。


作为一个现代文学研究者,我想重读鲁迅的理由很明显,就像研究英国文学,要读莎士比亚;研究俄罗斯文学,要看托尔斯泰一样。


事实上我们这个学科的很多学者泰斗,都可以说是鲁迅研究专家,从唐弢、夏济安、李欧梵,到钱理群、王富仁、王德威等等,也正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使我一直犹豫,不敢开始自己的“鲁迅研究”。


除了现代文学研究的目的以外,我的重读鲁迅,还有一些更加个人的或者说属于普通人的理由。



在我少年读书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的书可以系统地阅读,一个是毛泽东选集,一个是鲁迅全集。


其实最早读的是单行本,一系列的,比方说手头有本《华盖集》,1973年出版的,定价是0.33元。


那正是我长身体、学知识、三观初步形成的时候,相信不仅是我,生活在20世纪后50年的很多中国人都会受到这两个人这两套书的影响,有的可能受到影响还不知道。


前者先不谈,后者鲁迅说实话,他不仅是我的研究对象,还是我的启蒙老师,是我青少年时期最重要的一位老师。虽然他不认识我。


少年时代初读鲁迅,我的三观被敲打


有一年在北大客座,我请阿城一起讲课,阿城提出了一个读书方法,“素读”,就是朴素的阅读。


读书的时候脑子里一张白纸,没有杂念,先不要批判,全盘接受!如果是经典,这样素读以后终身受用。而他举的自己的例子就是毛选和鲁迅。


其实我读鲁迅的时候不算素读,当时已经下乡在种田,见过各种风云,生在社会底层, 切身体会鲁迅所谓“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的秩序。


简单说我当时已经不是一张白纸,正因为如此,当年初读鲁迅,我发现他在五个大问题上敲打了我年轻的世界观。


哪五个问题?古今、中外、上下、男女,以及个人与世界



随便举几个例子吧。


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比方讲男女道德,鲁迅说,这个国家有难,军队打败了,大家做什么?一起表彰宁死不屈的妓女。


鲁迅提问说,很多男人们都到哪里去了?令我印象更深的是鲁迅说:个人的自大,就是独异是对庸众的宣战。


鲁迅说,改革都来自这样的个人。这话在当时真是振聋发聩。


毫无疑问,少年时代初读鲁迅,我的三观被敲打。


后来务农、做公、读书、出国,每个人生阶段,我都会再读,或者回想起鲁迅的话,我的想法难免会有变化,多了一些疑惑甚至批判。


所以今天再重读鲁迅,我其实也是在回顾检讨自己过去若干年来的心路历程。


在作品内外探讨有关鲁迅的悬念疑团


那和我类似经历或者不同经历,但是命运相同的朋友们,大家也都曾经读过鲁迅,今天重读,是否也都在回顾过去那一部分生命呢


其实任何年纪的人,只要识字,且对中国的人和事有兴趣就可读鲁迅。而且不同年龄会读到不同的鲁迅,旁人无法替代。


我们在重读鲁迅的过程当中,会引用很多鲁迅研究的成果,从瞿秋白到毛泽东;从李长之到李平心;从陈涌到王富仁。


普通听众不要听到这些人名就感到很闷,我会一一向你们仔细解释;如果他们的观点真的十分重要,我一定把它讲得很清楚。



另一方面,同行学者们也不要怪我,音频节目中,为了方便收听,我们复杂的内容简单化;待到出书的时候,再“简单的内容复杂化”,到时我会把很多学术的话语照样补回。


在重读的过程当中,他人的研究,我们要参考;一些坊间对鲁迅的或明或暗地批评,我们也不会回避。比方说批评他对京剧武术中医的偏见,或者说他亲日本等等。


更有一些有关鲁迅的悬念疑团。


比方说他跟朱安的无性婚姻,他跟周作人失和,是否跟羽太信子有关?


还有比方说他为什么要和林语堂、顾颉刚那些人吵架?


还有他跟许广平的曲折爱情,或者为什么特别欣赏萧红等等,我们也都会尽可能地在作品内外探讨。



北大教授陈平原说过:


病症是鲁迅看得准,药方,是胡适开的好!


此言,我深以为然,更重要的是,重读鲁迅,也是在重读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