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號打算以連載的形式,從大宋的人和事入手,以史料為基礎,用通俗語言、清晰邏輯再現北宋100多年政權的跌宕起伏,姑且起名《宋史筆談:北宋王朝盛世夢》。此為第108篇。
濁輪川一戰,西北安定了下來,李繼遷實行聯遼反宋戰略。
此時,趙光義既無燃眉之急,又無內政隱患,胸中那顆功業之心再次澎湃不已。六年前的高粱河,是趙光義心中永遠的痛,是他腿上經久不愈、年年發作的箭傷,是北宋開國精銳的恥辱之地。
不復此仇,難以順心。
他想著,經過這幾年的休養,軍中也應該恢復了元氣,該再次北伐了。
皇帝心思容易揣摩
揣摩皇帝心思是一門為官技能和政治藝術,當朝文臣武將中有的是揣摩聖意的人。
知雄州的賀令圖與其父嶽州刺史賀懷浦、軍器庫使劉文裕、崇儀副使侯莫陳利用等相繼上言。
大致一個意思:現在契丹國主年幼,國事全憑蕭太后決斷,而這蕭太后又寵幸韓德讓,兩人出雙入對的,契丹國內已滿是非議,我們正好可以趁機奪取幽雲地區。
我們先來看看上言的這些人是什麼身份。
賀懷浦:趙匡胤髮妻賀皇后的哥哥,當時正率兵屯守三交口,史載“好談邊事”。他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兒子賀令圖。賀令圖一直在趙光義藩邸跟隨,算是近臣,很得信任。
劉文裕:前面說過了,既是趙光義表弟,又是趙光義藩邸舊人。
侯莫陳利用:姓侯莫陳,這較為少見,據說是源於北魏少數民族。他本是京城跑江湖賣藥的,會些魔術,懂點治病,被趙光義的親信陳從信推薦,極得趙光義寵信,達到“依附者頗獲薦用,士君子畏其黨而不敢言”的地步。所以,有人推測,侯莫陳利用應該是給趙光義治大腿上的箭傷的。兩人的心思和命運,就都因高粱河而緊密相連。
再來看上言的內容。
蕭太后與韓德讓的關係舉國皆知,這是事實。但問題是,耶律隆緒和眾大臣都不以為意。遊牧民族的習俗與中原漢族畢竟是大不相同的。
這些上言的人,反而把這種路邊新聞當作情報!當時契丹的南京留守耶律休哥,時不時派些間諜過來,這些事情說不準就是他們故意當作情報而洩露的。
不管怎麼樣吧,趙光義現在是有了北伐的名義,而且有意親征。
反對聲音
但朝內不是沒有不同聲音。
宰相宋琪一個月前已被罷相。
參知政事李至上言,說北伐“兵多費廣,勢須廣備餱糧”,不知糧倉夠不夠用;又說幽雲地區“取石尤難,金湯之堅,非石莫碎”,不知準備好了攻城器具沒有;並且極力反對趙光義親征。
他的語氣很委婉,主要還是提醒朝廷要準備充分。
趙光義親征,不過是說說而已,前面兩次親征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這次說親征不過是激勵將士。李至勸阻得好,趙光義可以順勢答應,不再以身犯險了。
但他反對北伐的話,就顯得太刺耳了。不久,趙光義就以疾病為由將他罷為禮部侍郎。
明顯的反對聲音被壓制了。其他中書的重臣呢?宰相李昉呢?是不是還有不同意見?
那好,就不跟他們商量了,反正調兵又不用經過他們,直接跟樞密院制定計劃吧。
大兵團作戰計劃
開始調兵遣將。
986年正月底,趙光義任命曹彬為幽州道行營前軍馬步水陸都部署、崔彥進為副,米信為幽州西北道都部署、杜彥珪為副、郭守文為都監,率兵二十萬從東面的雄州出發。另外,再任命劉保勳為知幽州行府事,隨軍出發,準備接管幽州。此為東路大軍。
田重進為定州路都部署、袁繼忠為都監,從定州領兵數萬,經飛狐(今北口峪,位於河北張家口蔚縣與保定淶源縣交界)出關。此為中路大軍。
二月十四日,再命潘美為雲、應、朔等州都部署、楊業為副、王侁和劉文裕為都監,從雁門出兵。此為西路大軍。
幾年沒有大的集團作戰了,這次是大兵團舉國大戰。我們先來回顧一下這些統兵將領。
東路主帥的坎坷
東路軍曹彬這幾年過得並不順利。這一切都與弭德超有關。
作為藩邸舊人,弭德超為趙光義幹了許多髒活累活。983年正月,時任鎮州駐泊都監的弭德超有了新動作。
他趁著從邊關返京的機會,密告趙光義說將有急變。什麼原因呢?
原來,趙光義即位後,取消了邊將們自由貿易等經濟特權。為彌補軍中缺項也為挽回人心,朝廷每月對戍邊士卒發賞銀若干,即月頭銀。弭德超就說他聽邊關的將士們議論,將士們將月頭銀的賞賜都歸功於曹彬,認為如果不是有曹公,大家早就被凍死餓死了,而且
曹彬任樞密使一職太久,深得將士愛戴。搞不清楚到底是因為曹彬在樞密使位置上礙事了,還是月頭銀收買人心的議論犯忌了,總之結果就是趙光義要撤換他。
當時的參知政事郭贄極力替曹彬說好話,宰相趙普也極力為之辯解,趙光義仍然將曹彬罷為天平節度使兼侍中。
而曹彬執掌七年的樞密院,此後就完全由趙光義藩邸舊人掌控了。趙光義任命王顯為宣徽南院使、弭德超為宣徽北院使,併兼樞密副使。加上原本已居樞密副使的柴禹錫,樞密院共三位樞密副使而無樞密使,弭德超居末位。
三人都是趙光義藩邸舊臣。弭德超本來希望接樞密使的,哪知只做了個副使而且還居末,不由得悶悶不樂、大失所望。他覺得自己為趙光義乾的都是安邦定國的大事,王顯、柴禹錫何德何能,居然位居其上。
心中有想法不要緊,要緊的是將它直接公告天下。弭德超自恃功高,在樞密院對王顯、柴禹錫破口大罵。
口裡不乾不淨也就罷了,可能又涉及到了他為趙光義所立的一些隱秘功勞。趙光義由此大怒,將弭德超除名,並親屬流放瓊州。
就這樣,入樞密院僅三個月的弭德超倒臺了。可以說,弭德超的成敗完全取決於趙光義,他本人有何才能呢?趙光義用他時,他可以幹些別人不能幹的活;而當他以為自己有本事可以獨立時,就是他的覆滅之日。
隨之倒黴的還有李符。弭德超本是李符和宋琪推薦給趙光義的,李符被貶時,弭德超利用做樞密副使的機會,多次向趙光義說李符冤枉。
趙光義肯定煩死弭德超了,這人不知輕重,完全不知李符因何被貶。現在,弭德超自身難保,趙光義又討厭這兩人自成一黨,於是將李符調任嶺南的春州(今廣東陽春)。
李符調任春州也是咎由自取。當年要流放盧多遜到崖州時,李符心比較狠,他向趙普建議道,崖州雖然在海島上但是水土還是不錯的,春州不行,看著較近,實際瘴氣甚毒,流放那裡必死無疑,不如叫盧多遜去那吧。
趙普有自己的主見,沒聽他的。但李符自己挖了個坑。
現在趙光義來了個請君入甕,直接將他調至春州。果然一年之後,李符死在了春州。
趙光義清理完弭德超後,覺得挺對不起曹彬。他對趙普說,自己很愧疚。
趙普相當明白他的心意,皇帝怎麼能對臣下愧疚呢?於是開導他,“陛下知德超才幹而任用之,察曹彬無罪而昭雪之。有勞者進,有罪者誅”,即使堯舜也不過如此。
一番馬屁,拍得趙光義相當舒服。舒服過後,趙光義也不再介懷此事了。
六月,趙光義提拔宣徽南院使兼樞密副使王顯為樞密使、宣徽北院使柴禹錫為南院使兼樞密副使。
經此一事,曹彬看清了趙普和趙光義。
趙普確實相當仗義,看重當年這些重臣的功績。所以後來曹彬乾脆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趙普的孫子。
曹彬更知道趙光義不會再冤枉自己,但趙光義也不會完全信任自己,官復原職就別想了。
三年多了,曹彬就這樣安靜地做著有名無實的使相,軍中將領都換了一茬。現在又要北伐了,他這幽州路的其他將領是些什麼背景?
各個來頭不小。
副手:崔彥進,相當熟悉,資歷比曹彬只高不低。平後蜀期間,崔彥進其實還算是曹彬的上司。趙光義上臺後,平北漢、一次北伐,崔彥進都統兵出征,之後又與契丹在邊境對峙八年。
米信,馬軍都指揮使,是一員猛將;杜彥珪是杜審瓊的兒子,即趙光義舅舅的兒子,皇親國戚。
相比之下,曹彬是名儒將。討伐後蜀時,就因清廉守紀律而得名;平南唐時,趙匡胤專門賜予他尚方寶劍,他還靠裝病來制約部將;路上碰到同僚,自己都閃開讓路。好比一名書生,仁而不勇,主要以不違旨意不濫殺、不議論他人不犯上、不炫耀功勞不說話而著稱。
在這種情況下,趙光義還不是十分信任他,也沒有授予他什麼臨機專斷的權力。所以,他面臨的局面還挺複雜。
論資歷,論對敵經驗,崔彥進毫不遜色;論近年軍中關係,曹彬絲毫不如崔彥進和米信,有可能是“帥不知將”;又不知道米信這個西北道都部署是個什麼安排,東路大軍分出兩支部隊,到底是米信自己行動,還是統一指揮,搞不明白;杜彥珪,也是惹不起。
單純的中路軍
中路軍這邊簡單一點。田重進是步軍都指揮使,他和袁繼忠一樣,都是久經陣戰的老將。兩人早期都跟隨趙匡胤南征北戰,近年又都參與討伐北漢、抵禦契丹的戰鬥,經驗豐富。
中路軍的任務也相對簡單一點。首先就是阻斷契丹援軍。
因為大軍所出的飛狐口是太行山脈的最東端,是“太行八陘”之一,位於太行山、燕山、恆山三山交匯處,處於契丹從山後九州及蒙古高原進入華北平原的重要關隘。飛狐口南是隸屬蔚州的飛狐縣(今河北保定淶源縣),出飛狐口即是山後九州中的蔚州(今河北張家口蔚縣)。
田重進就是要搶佔要隘和城池,阻斷契丹的東西援軍,然後再與潘美西路軍合兵前往幽州 。
複雜的西路軍
西路軍又稍微複雜一點。
統帥潘美自然不用說,開國重臣,滅南漢時的指揮藝術如行雲流水、平南唐時勇猛過人。
副帥楊業經歷稍微複雜,這名北漢降將深得趙光義信任。在與契丹的雁門之戰後,他任雲州觀察使,仍知代州。在潘美的領導下,楊業已經在邊境防禦契丹有六七年。
都監王侁、監軍劉文裕更不簡單,前面他倆的事蹟不少。李飛雄驚天大案中的當事人;駐守石嶺關時,老帥郭進自殺;討伐李繼遷時,主帥田仁朗被撤;此次北伐,皇親國戚劉文裕又是倡議者。
趙光義的部署
三路大軍統兵將領一說完,我們就該明瞭。曹彬、潘美這兩路大軍,將極其考驗主帥的能力。
臨行前,趙光義還不放心,他要吸取上一次北伐的教訓。
他向諸位將領面授方略,語重心長地說,潘美這西路軍,先直趨雲州(今山西大同)、應州(今山西應縣)等山後之地;曹彬米信你們這二十萬東路軍,就做個樣子,揚言要取幽州,而實際就持重緩行,不要貪圖小利去攻打敵人,這樣一來,契丹肯定聚集大軍去往幽州,潘美你們就能迅速奪回山後領土了。
單純從戰略部署來看,似乎天衣無縫。
田重進負責搶佔中部險要、阻斷契丹相互援軍;潘美、楊業打戰所向披靡,負責在山後諸州攻城略地;曹彬老成持重,負責牽制主力並擇機與中西路大軍會和,展開決戰。
但戰略意圖是一回事,戰術執行又是另一回事。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戰爭又是一個系統工程,什麼通訊、後勤保障乃至天氣、地理都足以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很多決斷,全憑主帥的指揮藝術。
曹彬是個老實人,壞就壞在太聽領導的話。關鍵還在於領導的話不好理解,“持重緩行”這種領導意圖太模稜兩可。
到底部隊在哪活動,不能逾越哪條線才算“持重緩行”?何時才能三路合兵?如果敵軍主力來了,而中西路又還沒會和,到時該怎麼辦?
不知道。
再去問皇帝?沒這膽子;怎麼理解?不大明白;如何行動?自己揣摩。
就這樣,曹彬懷著複雜的心情、帶著複雜的二十萬大軍、肩負佯攻的“艱鉅”任務啟程了;潘美則肩負最光榮的任務去衝鋒陷陣了;田重進呢?他主要是起個策應作用吧。
大戰一觸即發。
多謝欣賞。讀完此篇,如仍感興趣,敬請關注本號,後續連載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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