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巴啊六

结 巴啊六

1.

雨,雨,到处都是雨。

狂暴的大雨,劈头盖脸地打下,像利剑,像绳索。整个小山村被雨捆得结结实实。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流下水滴,门前的小路汇成小溪千万条。竹岭村的人们被噼噼啪啪的雨声砸得心神不宁。

倾倒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依然不依不饶。

水像飞射的弩矢从上游浩浩荡荡地狂奔而来。宽广的水面上浪花卷起咆哮的怒吼,舔着浑浊的白舌,毫不犹豫地侵蚀周边的土地。稻田被淹没,路面被吞噬,岌岌可危的房屋像垂危的老人,挣扎几下,轰然倒塌,所有的一切卷入新一轮的浪潮奔腾而去。

人们慌慌张张地朝大坝逃去,夹着惊慌与恐惧,纷纷卵足了劲。有小孩的哭声,有妇女的叫声,还有男人的骂娘声。人们像一团散乱的沙,毫无章法地,盲目地朝前奔。

“妞妞!”惊恐的叫喊,划破人们的慌乱。

一个小女孩被周围的人挤落,噗通一声掉入水中。妞妞在水中沉浮,圆圆的小脑袋像黑色的球,一双小手张着十指努力拍打着水浪,小小的人儿随水流一耸一耸地飘远。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妞妞的妈妈,寡妇张婶跪在地上朝着那群观望的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颤抖的手,满脸的泪,凄惨的哀求,融入雨中。挠的人心被猫的利爪划过似的,一阵又一阵疼。

男人们静默在雨中。

他们掂量自己的水性和滔滔的大水谁输谁赢。

大雨继续狂泄,没有人愿意出来去冒险。张婶绝望地瘫倒在雨中,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艘木船,出现在浪头的巅峰,一个人,撑着船慢慢向妞妞靠拢。

“啊六!”人们惊呼地叫出来。

在男人们掂量犹豫的时候,啊六不知啥时解开岸边的小船,向水中的妞妞划去。大水中的木船,显得那么轻飘。巨浪吞吐着惊人的力道向小小的木船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啊六撑着竹蒿贴着浪头轻巧地避开。他慢慢地向妞妞靠拢,等到靠近的时候,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水中的啊六像一条健硕的鱼,双手灵活地划动,水流从他的肩膀滑过,他抓住妞妞的手,向小船游去。

当啊六和妞妞坐在小木船向人们划过来的时候,岸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结 巴啊六

2.

啊六是谁?

啊六是竹岭村的艄公。

啊六长得没特点,性格也没特点,一扎进人堆便被淹没。大伙聚众讲闲谈,啊六总是被忽视。没有人在意他的发言,也没有人去关注他的反应。很多时候啊六是一个透明体。多一个他不多,少一个他也无所谓。大家的目光自动忽略过他。因为,啊六不会发言,他一说话就结巴,结巴的啊六越说越结巴,久而久之,他只会乐呵呵地笑。

一个只会乐呵呵笑的人,怎么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他不会表达,不会生气,没有性格,没有意见。啊六很多时候都是在河面上划着自己的船。船是啊六最好的伴,它陪着啊六风里来雨里去,成了啊六最亲近的伙伴。

一场大水让众人对啊六刮目相看。啊六的名字在村民的口中第一次被响当当地提起。啊六还是那模样,紧张地搓着手,乐呵呵地听着,黑黑的脸上还透出羞怯的红。

大水很快退却了。人们对啊六谈论的热度也很快地退去了。

宽宽的河面变成窄窄的小河。啊六依然还是从前的结巴啊六。

恢复安静的小河,静静地流淌,像一位温柔的姑娘,不急不躁。

恢复沉默的啊六,埋在人堆里,像不起眼的尘土,不声不响。

3.

随着对面村庄的繁荣,人们渡河的次数越发频繁。

某一个清晨,人们决定在小河上造一座木桥。

简陋的木桥,很快搭好,像弯弯的月,凌架在河面之上。

有了桥,啊六的船成了摆设。人们直接从桥上走过,小船被人们渐渐遗忘。一如他大水中救起妞妞的事,逐渐随着那场大水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日升日落,沉默的啊六驾着自己的小船从弯弯的桥下穿过。寂寞,是水鸟飞过的影子,好像看到,好像又没了。

路边的小草很平凡,密密麻麻,接二连三,踩一脚,拔一棵,依然看起来不多不少。

树上的绿叶很平凡,层层叠叠,接踵摩肩,摘一片,落一片,无人会在意。

啊六就是那路边的小草,树上的绿叶,他水中的小船,在竹岭村的存在,可有可无。

结 巴啊六

4.

一场大火没有缘由地烧起来。冲天的火花噼噼啪啪地凌乱,大片的芦苇卷入火苗的舌尖,空前的大火从竹岭村的角角落落蔓延,又随着风的力道,变成茫茫无边的怒焰席卷一切。

这个晚上,人们哭爹喊娘地奔到小河边。他们疯狂地涌来,要跑过小桥,跑到河对面的村庄。

火苗在身后追着赶,惊恐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挤上小木桥。窄窄的桥,晃动着不堪地瘦弱,岌岌可危。

人推人,人踩人,人骂人。人性的自私在灾难的考验前变得狰狞。

天灾即将变成人祸。

“谁也不许乱动!听我指挥!”

仿佛平地的惊雷,慌乱的人们一下懵在那里。原来是啊六撑着小船,从暗暗的河流中急速地划过来,他正朝人们大喊。

嘈杂的人群居然被啊六的怒吼震住了几秒。

“这样胡乱地拥挤,桥会断,人会死。”啊六镇定且流利地说,“大家都排好队,小孩老人先走,妇女跟在后,男人最后走。”

冲天的火焰映着着水里红光一片。

人群却不再骚动。

有几个年轻力壮地开始组织人们排好队。

弯弯的桥上,孩子与妇女鱼贯而过。

窄窄的小船里坐着老人们,向对岸驶去。

岸边的男人静静地等待,他们看着划船的啊六,动作轻盈灵巧,红红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一闪一闪的,依然毫不起眼,依然毫无特色,却又觉得平凡的他那么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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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村里的人有秩序地撤退,那场大火烧毁了房屋,却没有伤及任何人的性命。

人们后来回忆,突然惊奇地发现,那晚的啊六居然不结巴。

“啊六,那天晚上你说话怎么那么流利呢?”人们问。

“我……我……我……也……也……不知……不知道呢。”啊六憋红了脸,又开始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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