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票證”時代

白城“票證”時代

作者 | 李振仲

選自《這裡是白城》

吉林省地方誌資源開發立項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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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票證是什麼?對於改革開放後出生、懷揣信用卡自由自在消費的一代,“票證”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更無法理解這方寸紙片中的悲喜記憶。票證時代是中國計劃經濟時期按人口定量發行的糧票、布票等專用購買憑證來購買東西的時代。新中國成立初期,由於物資匱乏,關係民生的日用品供需矛盾突出,國家為了保障供需平衡,在1953年10月出臺了統購統銷政策,發放各種商品票證,對城鄉居民的吃穿用等生活必需品,實行計劃供應,有計劃地分配商品。按人口定量發行了糧票、布票等專用購買憑證,這些憑證通稱為“票證”。從1955年第一張糧票發行開始,至1993年票證的全面退出,中國老百姓進入了長達近40個春秋的“票證時代”,糧票、油票、布票、肉票、糖票、豆製品票、工業券……就連買糖果糕點、火柴肥皂也要憑票,各式各樣的票證成了城鄉居民吃飽穿暖的基本保障。為了照顧老幹部、高級知識分子、科研人員和有特殊貢獻的人,還分別發放了一些特供票證。票證範圍之廣、地域之寬、品種之全、時間之長、數量之多,在世界上極為少見。幾乎所有商品都是憑票供應的,什麼樣的商品就用相應的票證去購買,對號入座。沒有票證,有錢也寸步難行,生活中如果缺少票證,日子都沒法過,人們視票證為“命根子”。計劃經濟時代的中國城市居民,票證是整個生活的“支點”。票證的發行,一個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將勞動力緊緊束縛在人們出生、生活的所在地,尤其是農村。由於“非城鎮戶口”的人們不享受絕大多數票證的“優待”,使農村勞動力的流動成為不可能。票證發行後,社會上立即出現吃“商品糧”與吃“農業糧”兩大階層,吃“農業糧”的想要嫁(娶)吃“商品糧”的,幾乎沒有可能。

(一)糧票——吃飯的“必備證”

  票證時代,生活在中國的每一個城鎮居民,都必須憑所在城鎮的戶口領取糧本和糧票。當時的糧票分為全國糧票和省級糧票兩種,省級糧票只能在省內流通,全國糧票在全國都有效。到外省出差的人必須持單位介紹信去糧店換一定數量的全國糧票。出遠門前去換糧票在當時尋常得就和往行李裡裝上換洗衣服、牙膏牙刷一樣,誰都不會忘。偶爾有馬大哈忘了這一程序,不得不去火車站退票改期,等換完糧票再走,不然的話,到了外省只有捱餓的份,有錢也買不到吃的。因為糧票就是“第二貨幣”,沒它誰也“玩不轉”。那時白城市城鎮糧食按定量分工人、腦力勞動者、學生、居民四類,工人這些體力勞動者每月糧食定量是35斤,機關幹部是30斤。而一般的居民則根據年齡不同分4個等級,糧食定量分別是10斤至28斤不等。由於糧食定量供應,當然不夠吃。特別在60年代初,由於天災人禍,中國進入“三年困難時期”。這時的平民百姓都吃不飽,只好“瓜菜代”,有的把苞米瓤、苞米稈磨成粉,與苞米麵摻在一起吃,吃完以後便秘。許多家庭改用榆樹葉、甜菜渣摻苞米麵做大餅子吃,緩解了“如廁難”問題。那時的糧票真的很“金貴”,10斤糧票換1斤雞蛋,100斤糧票換一個不鏽鋼鍋。誰家裡來了小偷,第一反應就是看家裡的糧票丟沒丟。一位工人有城裡戶口,而妻子戶口在農村,城裡沒有她的糧食,只靠農村孃家送。有一次,他上糧店賣糧,排隊的時候撿了前邊人丟的15斤糧票,偷偷藏了起來。可前邊的人丟了糧票買不到糧呀,就報告了糧店經理,糧店5點半關門,結果鬧到6點多,糧店還下不了班,最後把片區的警察找過來,他才不得不拿出撿到的15斤糧票,還險些被警察帶走。有一名工人想上飯店吃飯糧票不夠,將一張外省糧票塗改成吉林省糧票,誰料想人們對糧票的敏感程度,不亞於如今人們對假鈔的敏感度,更何況飯店收款員整天擺弄糧票,只要糧票一上手,便知真假。結果,這名工人不但飯沒吃上,還險些被扭送到派出所。那時被宣判為“偽造糧票罪”的人大有人在。“文革”時期,幾個農民趕著生產隊的馬車到鎮賚縣城辦事,想進大眾飯店吃午飯卻沒有糧票,只好用10斤馬料和路邊的一個人換了5斤糧票,幾個農民中午有飯吃了,可跑了一上午的馬卻只得嚼乾草。那年月,初中畢業後面臨的去向只有一個,就是上山下鄉,被稱為知識青年。吃的是大鍋飯,掙的是工分,一個勞動日才掙10個工分,只有8分錢。幹活的時候,總感覺“吃不飽”。國家給的每個月定量糧票怎麼省,也挨不了大半月。沒辦法,只有靠父母補貼。基本上每天的伙食都是蘿蔔、白菜、土豆等,吃上大半個月,肚子裡什麼油水都沒了。每個月偶爾也有吃肉的機會,這個時候食堂就特別熱鬧。男青年們使勁撥開人群,把自己的搪瓷大碗從眾多腦袋上遞過去,但也只能分得“一杯羹”。幾十斤豬肉,百十號知識青年分,怎麼分也是不夠吃的。城市裡上班的工作人員每月糧食定額是28斤,小孩子7斤。如何讓家裡人吃得更飽,是一家之主的頭等大事。因為全國各省市發行的地區糧票互不流通,出門要換取全國通用糧票,而全國通用糧票的發行也是受控制的;城裡人生活不自由,農村人想出門就更困難了。農村人去城裡走親訪友,會用手帕包上半斤米。因為當時不管農村、城鎮都非常困難,不好意思吃親戚家的,就只好自帶著口糧。上飯店不僅要付錢,還要付糧票,少了哪樣都不行。

(二)布票——穿衣的“護身符”

  如果說糧票是那個時代吃飯“必備證”的話,那麼布票就是那個時代穿衣的“護身符”。20世紀60年代正逢國家困難時期,為了保百姓“肚子”,農村大面積種糧食,棉花種植量少,皮棉產量上不去,所以棉布也就少,顏色花樣也少,只有黑色、灰色和軍綠色。國家發行布票,統一分配到百姓手中,一年一人分配固定的幾尺布票,誰也別想搞特權。“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句順口溜就是當時白城物資供應困難的鮮明寫照。

  布票由各縣市的商業局統一發放,一人一年能領一次布票,大約十多尺布,有時還不足8尺。無論買衣服還是買布,都必須交布票,否則,你就是翻倍給錢商店也沒人敢賣你。那時,每家都有好幾個孩子,一件衣服老大先穿,穿小了,穿破了給老二,老二穿完再改改給老三。很多家男孩子小的時候就穿過姐姐穿過的花衣裳,那絕不是趕時髦,而是確實沒有那麼多布票買布做新衣。當時家家都是自己做衣服,能買得起商店裡出售的衣服的家庭不多。這可難壞了家庭主婦,媽媽每次到商店總是掂量來掂量去,就怕布票不夠用。哪家都有兄弟姊妹幾個,母親常為給孩子們添置衣服而操心,因為孩子們像小樹一樣長得飛快,衣服年年不合身,四季衣裳年年做,裡裡外外不好打點,還有鋪的褥子蓋的被,一家的布票就更捉襟見肘了。往往老大看好了同學穿的一件襯衫,非磨著母親給做一件不可,母親拗不過,扯了和同學一樣的布。弟弟妹妹們看見了也磨著要做一件,但家裡布票不夠了,媽媽只能哄了這個勸那個,惹得幾個小的孩子們又哭又鬧,說母親偏心眼兒,幾天都噘著小嘴。大人孩子穿的衣服都打著補丁,也並不覺得丟人,因為總是洗得乾乾淨淨的。人們的觀念是“笑髒不笑補”,意思是說你窮,人家不會笑你,但你不講衛生,人家可就要笑話你了。在白城農村,一年到頭無論大人小孩,難得穿上一件新衣服。只有到了春節,孩子們才會穿一件新衣,而往往正月十五一過,就會把身上的新衣服脫下來,洗淨疊好放進箱子裡,仍舊穿那些打補丁的衣服。因為布票不夠,小孩基本不穿襯衣襯褲,一到冬天小風直往褲腿裡鑽,感到特別冷。誰家結婚辦喜事提前半年就要張羅布票,跟親戚、朋友打招呼,東家借幾尺,西家要幾寸的攢,因為做結婚穿的衣服、被褥、窗簾,需要很多布票。“樹上柳絮飛滿天,一團一團像白棉。若是柳絮能織布,不怕百姓沒衣穿。”這是一首古老的歌謠,曲調低緩,寓意深長,含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從這歌中便可知道,在歷史的長河中,在漫長的歲月裡,生長在白城的祖輩們父輩們,經歷了多少缺吃少穿的日子,流過了多少苦澀的淚水呵!

  20世紀9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配給制度結束,國家逐漸在全國各地取消布票制度,捆綁在商品身上的枷鎖終於打開。白城人的穿著日漸時尚,買布用票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三)雞鴨魚豬牛羊肉票——解饞的“進餐券”

  如今,白城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超市、商店、菜市場,冬天能吃到新鮮的蔬菜,夏天能吃到鮮活的海鮮,雞鴨魚肉敞開供應,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隨著祖國經濟的騰飛,白城人已與全國人民一起進入幸福生活的新時代。

  然而,讓時光閃回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白城,那情景可就大不一樣了。一個好的當家人不僅要計算著每月幾十元工資、幾十斤糧票如何養活一家數口人,還要精打細算、精心管理如何使用一個月內的肉票和每人每月供應的三兩油。1957年白城各縣市實行肉食限量供應,憑票購買。牛肉0.75元1斤,羊肉0.71元1斤、豬肉一等的0.95元1斤,二等的0.85元1斤,三等的0.68元1斤。因為糧少、肉少,每頓飯就一個燉菜,用小勺放點油,很少吃到油香味,所以普通人家買肉都挑肥的,因為買回肥的肉還可以煉點油,留作日後熬菜用。但由於憑票供應,並不是你想要肥的,賣肉的售貨員就給你砍肥的,排隊買肉是沒挑沒揀的,攤上什麼就算什麼,不像現在隨意挑選。每天早晨副食店沒開門,就已經排了長長的買肉的隊伍。好不容易擠到櫃檯前了,不料那賣肉的售貨員“咣噹”把刀一扔,說道:“沒了,明天來!”如果幸運買到肉,一家人都要計算著怎麼用這珍貴的葷腥。熬菜一般多用肥膘子肉,整鍋菜肉味會更濃。當菜燉到開鍋時,鍋裡溢出醉人的肉香。當期待已久的菜端上桌時,孩子們望著菜裡的油汪汪的豬肉,未等媽媽召喚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伸向那僅有的幾塊肉,那情景可以用大快朵頤、風捲殘雲來形容。

  城裡人吃肉要票,農村人吃肉也不充足。農民每個家庭必須賣給國家一頭豬,自己才能殺一頭豬。如果這個家庭沒賣給國家一頭豬,自己殺一頭豬隻能留一半,那一半留著賣給國家。可是,叫人糾結的是,那時生產隊每年分給農民的口糧是360斤,而且是苞米、高粱、穀子等毛糧,按80%出米率計算,每個農民每年不到300斤成糧,人都不夠吃呢,哪有餘糧餵豬呀。“文革”期間,春節前有一戶農民家裡殺豬,請左鄰右舍到他家裡吃豬肉,一場宴會結束後,那家農戶的半拉豬幾乎所剩無幾,一年的油水只能節省著用了。對於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來說,幾乎每天都處於對食物的渴望中。農村住校的孩子每天是7分錢的伙食,7分錢能辦成啥伙食呀?冬天兩頓飯,早飯是苞米麵窩窩頭鹹菜,晚飯是高粱米飯,菜是熬凍白菜,或是黃豆湯(裡邊只有十來個黃豆粒)。食堂的大師傅把學校場院裡的凍白菜用土籃挑來,趁凍“噹噹”一剁,簡單洗洗就放到鍋裡,等菜熟了才灑點“後老婆”油,這樣省油。開飯時,每人一碗,上邊飄一層蚜蟲,用嘴吹一吹,將這碗菜吃下後,碗底都是沙土,但孩子們都吃的非常香,可由於沒有油水一會兒就餓。餓得實在難受了,就想辦法到場院偷來一穗苞米,把燒完炕的灰火扒出來,將苞米粒埋到灰火裡,只要苞米粒在灰火裡“蹦”的一響蹦出花來,就開始搶著吃,個個小嘴弄得漆黑。那時候的豬肉對孩子們太有誘惑力了,每到年節改善伙食,即使是點綴似的那麼點肥肉,也看著格外突出,鮮亮亮、油汪汪的。用筷子夾起來小小的一片,慢慢咀嚼,久久回味,沁人肺腑!那個香勁,叫人刻骨銘心。

  當白城的年輕人在超市、商場、早市選購琳琅滿目的商品、肥嫩的牛羊肉、新鮮的蔬菜時,很少有人知道,20世紀90年代以前,存在過一個特殊的“票證時代”。那個時代對年長者來說,是一個回憶起來苦澀得讓人掉眼淚的年代。上飯店吃飯要糧票,上商店買衣服要布票、上肉店買肉要肉票,上煤店買煤要煤票,生活中除了上書店買書不要票外,買白糖、買香菸、買棉花、買自行車、買縫紉機等大眾商品皆需“憑票購買”,種類繁多的票證對應的卻是貧瘠的商品。別說沒錢沒票,就是有錢有票也不一定馬上買得到。以糧票為代表的票證,如同捆在商品身上的枷鎖,給那個時代留下了鮮明烙印。一代人說不清的“票證情結”和年輕人對於票證的隔膜,折射了改革開放30年生活的巨大變遷,也反映了中國從計劃經濟時代到市場經濟的滄桑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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