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基本(釋永信)

禪宗基本(釋永信)

現在社會上已經興起"禪宗熱",書店裡或書攤上有關禪宗的書籍隨處可見。早些年人們熱衷讀鈴木大拙的禪學和蔡志忠的禪宗故事漫畫,這些年人們又熱衷讀南懷瑾的著作。最近,帶有濃厚禪宗趣味的小文章、小集子,比如林清玄等,也深受人們歡迎。對於我們佛教徒來說,社會上有這麼多人喜歡禪宗,喜歡佛教,當然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儘管有許多人對禪宗的理解很淺,甚至有些偏,但畢竟都是向佛的門路。如何引導人們走上向佛的正路,培養人們對於佛教的正信,正是我們全體佛教徒的責任。

禪宗作為佛教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主要普及途徑之一,自達摩首開風氣以來,一直受到人們,特別是知識分子的歡迎。即使在達摩時代,人們對禪宗就表現了極大的熱情,"亡心寂默之士,莫不歸信。"從唐朝開始,禪宗逐漸成為漢地佛教的主要潮流,並相應地形成了通過參禪門徑學佛的傳統。禪宗與人們,特別與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結下了不解之緣。所以只要社會生活安定,人們就會對禪宗傾注極大的熱情,參禪風氣大盛;歷朝如此,並留下了許許多多美談,王維與神會,蘇東坡與佛印,以及《燈錄》裡無數趣味盎然的公案故事,等等。目前,港、臺地區參禪風氣很盛,這與那裡生活條件較好有很大關係。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大陸也會掀起參禪潮流,現在社會上的"禪宗熱"正是一種預兆。

參禪作為學佛修行途徑,實是一項非常艱苦的事業,決不象禪宗公案表面上給我們印象的那麼輕鬆有趣。參禪參透了,會輕鬆有趣;在沒參透以前,是很苦的。所以參禪需要我們投入全部的真誠、全部的熱情才行。當然,現在社會上的"禪宗熱",還不叫參禪,只能說是門外看熱鬧,就象看電影,他們還正在電影院門口看電影廣告,或者正在買門票,他們還沒有進入電影院放映廳裡面看上電影。總的說,他們對佛教的理解還非常淺,甚至有些偏。如果問一問他們:"禪宗有些什麼?"他們大多會答:"參話頭,求解脫。"有的甚至會答:"有趣,好玩。"他們大多被趣味盎然、機鋒叢生的禪宗公案故事本身所吸引而著迷,他們可能還都沒有認認真真想到,這些禪宗公案是歷代僧人創作的,從而必須把這些禪宗公案與僧人的日常生活聯繫起來讀。否則就容易讀偏。比如我們讀到"達摩面壁九年",不能幾秒鐘就讀過去了,應該設心處地想想,面壁九個年頭,是多麼的不容易,是多麼的漫長和艱難,甚至想到日常起居,吃喝穿住,風霜雨雪;一般人,即使現在讓他在少林寺院住個月,可能都受不了,太寂寞啦,太清苦啦。至於說到二祖慧可斷臂立雪,可能很多人一聽臉都嚇白了;過去常聽老和尚說,誰誰割肉供佛,誰誰剌血寫經,現在許多人,打支屁股針都咬牙咧齒。即使那些看上去輕鬆活潑的公案,也無不是僧人們長年累月苦修的結果。如果把禪宗公案比作美麗的花朵,那麼這些美麗的花朵得以生長的,正是僧人們的日常不懈的修持。我們欣賞花朵,不能光看花朵,還要看到支著花朵的枝葉,甚至根莖、泥土。花朵離不開枝葉、根莖、泥土。花朵離開後者,便成枯花凋謝。這些禪宗公案故事也一樣,離不開僧人們的日常修持。只有基本的日常修持來保證,參禪參一輩子也不會開花,更談不上結果。禪宗有個有名公案,就是大靈山法會上佛陀拈花,迦葉微笑故事,佛陀拈出一朵美麗的花朵,幾乎所有的人都被美麗的花朵所迷轉,唯獨迦葉不被所轉。我們讀禪宗公案故事一樣,所有的公案故事都是美麗的花朵,我們是不是被迷轉,那就看我們自己。

因此,我們喜歡公案的花朵同時,要念念不忘禪宗的基本。禪宗的基本,也是佛教的基本,就是僧人們的日常修持,也就是達摩祖師一開始就教導我們的"四行"。"四行"不是什麼深奧難懂的佛教義理,而是通俗易行的學佛基本原則,對於今日的信眾來說,"四行"的內容最熟悉不過了,因為上千年以來,大家都是這麼做的。離開了"四行",禪宗不成為禪宗,佛教不成為佛教。所以,達摩祖師是在"四行"的基本原則上傳授"即心即佛"禪宗殊勝法門的。"四行"聽起來有點象政府的"四項基本原則"。確實是這樣的。"四行""四行",就是強調了"行"在學佛中的重要性。"行"在,佛教在,禪宗在。禪宗不會僅僅是參話頭,然後一悟成佛,世間沒有這等便宜事,出世間更沒有這等便宜事。所以,我們喜歡禪宗公案,並希望佛教對自己的人生有所幫助,那就是不能只停留在欣賞上,還需要了解佛教的基本內容。只人瞭解了佛教的基本內容以後,才會懂得禪宗之所以是禪宗的道理,懂得參話頭如何參法,公案又是怎麼一回事。

佛教的基本是正信、正願、正行,它體現在佛教徒的日常修持上。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禪宗也不例外。首先,不管你什麼宗,只要是出家眾,都是一樣的,一個光頭一身袈裟,平時吃住在寺院裡,燒香,拜佛,做功課,守五戒,行十善,過著與世俗生活有別的日常生活。出家人過與世俗有別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日常修持,易於培養出家人的淨心淨行。社會上流傳著關於出家人的俗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一個人真的能堅持每天撞鐘,三年五年撞下來,他的心行肯定會發生變化,可以說,他的學佛基本功已經比較紮實了。其次,在禪宗早期,達摩祖師親自帶頭修苦行,書上叫頭陀行,面壁九年,實際上就是苦行。即使後來禪宗有了自己的叢林,還提倡實行農禪並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象我們少林寺,現在還有自己的田地,都是我們僧人自己耕作。第三,有了上述的日常修持以後,我們再說到禪宗別具特色的"即心即佛"殊勝法門,以參話頭為例。話頭很多,各色各樣,如:什麼是佛祖西來意,唸佛是誰,爹媽生你以前你在哪裡,等等。話頭雖異,參法一樣,都要求我們全心全意去參。剛開始參,大家覺得有勁使不上;參得時間長了,只要得法,大家就覺得慢慢得勁了。參話頭不是讓我們尋求字面的答案,而是通過尋求答案,通過持續不懈地尋求答案,使我們進入特定的、無雜念的心境,然後,只要功夫到了,機緣成熟了,就象瓜熟蒂落,開悟了,終於尋到了人生的大答案。如果一個人不具備日常修持功夫,沒有正信、正願、正行,他參起話頭是很難進入那種特定的無雜念的心境,據說,過去有不少人參話頭參神經病了,就是因為善根不夠,日常修持沒有。

  下面談談我本人對於禪宗的整體看法。作為出家人,我們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是為了引人向佛學佛,獲得人生的大受用,這也是釋迦世尊的本懷。我們不應固守哪宗哪派,好像開小店一樣,這不好。佛教的所有不門,沒有哪個好哪個壞,我們也不能說法門哪個好哪個壞,只能說我們會不會使用法門,甚至創造法門。這一切,全取決於對象,即具體眾生的根性如何。如果是契理契機,說明我們做得好,如果不能契理契機,說明我們沒做好。我們出家人化度眾生,不能只拿一個法門,說我只會棒喝,我只會教人唸佛,那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化度眾生,要主動走向眾生,碰到誰是誰,要善於活用法門,要讓法門迎合眾生,不能倒過來讓眾生迎合法門,所以,我們絕不能因守哪宗哪派,不能認為我是哪宗哪派的傳人,比如我是禪宗,我就不能勸人唸佛,如果勸人唸佛了,好象就出賣了祖宗一樣,這樣不好。這有違佛教教理。我是少林寺僧人,少林寺是禪宵祖庭。少林寺成為禪宵祖庭是歷史造成的,不是誰封的。所以我對於宗派態度,還是很開放的,並不自以為什麼什麼的傳人而作繭自縛。這是我對禪宗的基本立場。

於它與整體佛教發展的關係或作用如何,不存在各個宗派之間"鬥爭"的結果。粗粗地分,漢傳佛教經歷了初傳、翻譯、整理、弘揚四個過程。唐朝是漢傳佛教最重要的翻譯整理時期,產生的宗派最多。宗派多,表明著佛教教義的細化和完善,意味著漢傳佛教教義建設的成就,同時亦意味著漢傳佛教教義建設的完成,有些宗派的合併,稍歇,甚至消失,是自然而然的,因為它們做了它們該做的事情,比如:俱舍宗、成實宗,法相宗、三論宗等。後來禪宗、淨土宗、天台宗等興盛不衰,是由於這些宗派屬於弘揚性質,是化度眾生的權巧方便法門,和法相宗那樣屬於建設佛教教義性質的宗派不一樣,兩者的區別有如電視機的使用和製造。後來禪宗、淨土宗、天台宗等興盛,並不是這些宗派的"勝利",而是漢傳佛教已經進入弘揚時期的必然結果。實際上,我覺得禪宗、淨土宗、天台宗等法門差別是很相皮的,禪宗的參話頭,淨土宗的唸佛,天台宗的止息觀想,甚至包括打坐,功夫用到一定程度,境界都是差不多的,都是一個降熄妄想的過程,最後完全熄掉妄想。

我本人並不贊同唐朝是漢傳佛教黃金時期說法,唐朝確實是漢傳佛教教義建設的黃金時期,但教義建設的目的是為了弘化。我們不能用表面的輝煌,比如當國師受皇帝恩寵,來衡量佛教的成就,否則就著了外相。相傳達摩與梁武帝交談不契,達摩反對的就是這個。佛教的弘化是長期的、大量的、平凡的、默默的工作,不是搞政治運動。佛教教義的弘揚和建設,是互為表裡的兩方面,兩者互相聯繫,但不能互相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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