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旅行的血

高橋睦郎(日本)

我們的來由古老

古老得看不到源頭

我們緊緊相抱

悄聲地,在時光的皮膚下

接連不斷地流自幽暗的河床

我們時時刻刻都在旅途中

在旅途涼爽的樹陰下

由於你被懷抱的猴崽惡作劇地咬傷

我們暗自流進你的肉體

在你的每一根血脈裡洶湧

讓你的每一個細胞發熱

衝破你每一個臟器的皮膚

洪水一樣漫溢而出的我們

潰決並流經你這個客棧

或者把你的聲音和氣息

刻印在每一個人的記憶裡

我們將繼續沉默的旅行

沒有歡悅也沒有悲慼

勉強地說

只有無休止的

譯者:田原

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故鄉是遠去他鄉的思念,室生犀星在詩歌《小景異情》起首寫道,故鄉與他是殘酷,母親的不知所蹤,養母被他在自傳《弄獅子》裡寫的彪悍無比。看似簡單的一首詩,由於室生犀星自身的複雜坎坷,倒讀出了更多的惆悵。

出生的地方也好,被拋棄的地方也罷,遠在千里之外的那根刺愈長愈大。直到室生犀星與荻原朔太郎相遇,然後成為終生好友。荻原朔太郎的風格受尼采影響,自我矛盾衝突,算是傷的極致了,譬如“兇惡的狗,正對著腐朽的碼頭的月狂吠。”

博爾赫斯這種對現實不大感興趣的人,他的小說並不好看。後來瞧過萩原朔太郎《詩性的哲學散步》,翻譯無可選擇,一般般,至少窺見了人之始終的無力感,詩化的哲學比之劉小楓,雖不如後者厚重,畢竟陷進了時代的味道。

高橋睦郎曾經說過博爾赫斯的一些詩中傳遞了死亡和活著是不是永恆,可能跟他失明有關。不過博爾赫斯的黑暗與魯迅可有一比,魯迅似乎要把生死恩仇以及光明黑暗,徹底打成一片,博爾赫斯的黑暗除了生理上的,還有現象中的黑暗,這便與魯迅異曲同工了。

你黑暗富足的生命…

我必須認清你

用某種方式,

我收起你留給了我的這些著名的工具

我要你隱藏的容顏,你真實的微笑

——你涼爽的鏡子熟悉的

那寂寞,嘲弄的微笑

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恐怕博爾赫斯的黑暗是人類共同的恐懼,黃昏的不安煩躁,慾望橫行,到底還是縱酒發呆,時光迷惘。或許博爾赫斯的冥想明顯來自過去,他幾乎不屬於現在,他可能於時間之外嘲弄自己和眾人必將與時間一起流逝。

這類似石黑一雄式的憂傷,儘管王爾德的愛自己是終身浪漫的開始,無疑石黑有足夠的耐心來敘述,彷彿星光恬淡,天色將白,東方欲曉,這種從容支撐了《長日留痕》、《無可慰藉》,我更喜歡的兩部長篇。

長篇考驗的不僅僅是讀者的耐心,還有無限的場景轉換,你聽著一個來自過去的聲音,在暗處娓娓道來,他和你的遇見,其實未來還有很多,還會發生。少年時讀《紅樓夢》,憶起相似的《源氏物語》,夏日炎炎,到最後什麼情節也記不得了。

比起太宰治的厭世,周作人的美食也是本能。生死這東西俗世裡司空見慣,最不耐的便是菜場喧囂。所以太宰治《葉櫻與魔笛》的自我救贖,無濟於事,“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思議之事”,“真實的鬼怪宿於人心之中。”

不知曉太宰治用什麼樣的心情,描摹出如此撲朔迷離、瑰麗絢爛的文字呢?怪談的寂寞,此類小說,包括吸血鬼等等,總是繞道行之。想想讀書本就是孤獨寡淡的事情,遵循非喜莫入總無大錯。

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大概是1970年的夏天,是三島由紀夫去世那年,高橋睦郎開始思索“日本”的虛無,出版了自傳體小說《十二的遠景》,其中對母親的憤懣與室生犀星大差不離,都是在幼年時期,母親離家出走不知所蹤。

之前,三島與高橋交往密切,日本男人尤其是文人,特殊經歷會追隨其一生,揮之不去,物質世界對肉體的蠱惑,一直圍繞著所有人。除了第二本詩集《薔薇樹、偽戀人們》谷川俊太郎的序文,第三本《沉睡、侵犯和墜落》川島的序文似乎語言了高橋詩歌的未來。

曾經用筆記本抄寫過谷川俊太郎的詩集《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再翻出來時,差點淚流滿面,許多字跡模糊不清,放在陽臺書櫥裡的本子褶皺不堪,我們還是低估了時光的溫煦,它不動聲色地帶走了許多。

後來瞧見2017年高橋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的訪談,他道出對博爾赫斯的理解,原來世界和自己都是一種虛妄,也正因為是虛妄,自己和世界才得以存在。

我抓住地上的蜥蜴

在我血脈流動、肌肉緊繃的手心

蜥蜴扭動身子拼命掙扎

我捂住臉——突然痛哭失聲

我不黑暗,也不明亮

【繪畫:alexei antonov(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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