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嬸(散文)

表 嬸(散文)

(表嬸與作者和四個兒子合影)

作者 李朝俊

表嬸是我姑奶的大兒媳婦。

育有四子三女的表嬸,在表叔前幾年去逝,不願隨三個事業有成的兒子,到天南地北享清福,甘願守在土屋么兒一家,過著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

孫男娣女繞膝的表嬸,黑髮紅臉,耳聰目明,笑眉閃動,不僅生活自理,還給么兒家做飯洗碗,種菜掃地,參與農活打理。一點都不像年過八旬高齡之人。這無疑是智慧的老人,過出本真生活地幸福味道。能培養出三個大學生的母親,空靈的胸懷豈是一般人可比的?!

表弟陳浩是長子。說起自己的母親,已是市裡"十大傑出律師"的穩重漢子,突然聲調低轉,眼淚把擦地講起讀書上學事。

高考預考不順的今日大律師,悲憤命運不公中,心有不甘,硬著頭皮向父母提出復讀請求。腰彎背沉地兩位老人,為了兒子的前程,苦往肚子咽,淚在人後流,又東求西借的籌夠錢,路上怕學生被小偷盯上,老爺子擱下農活,一直送到縣城一中。轉眼又是一年高考季。當年的高考時間,與"三夏"農忙絞纏在一起。表叔表嬸根本沒功夫管這事,看考場和吃、住、行,全由考生獨立應對。表嬸的心細,在兒子進考場前一天,將悄悄攢起來的八個雞蛋,做成老嫩適中的荷包蛋,將肩負重任的長子叫到鍋屋,門緊緊關好插上木栓,從擀麵桌瓢下端出冒著熱氣的雞蛋碗,遞給有點意外的大表弟:"趕緊趁熱吃了就去學校吧!我陪你伯到地裡還得幹活!"清貧家庭長大的表弟,從未獨享過這等美食,夢幻般吃了此生中最好吃,至今難忘的一大碗雞蛋。

儘管農活很忙,兒子高考事,總在心裡放不下。開考當天清晨,表嬸將擀麵桌一角收拾乾淨,給祖師爺點上三燭香,祈求保佑金榜及第。忙了半天農活的表嬸,晌午回家做飯時,開門一看桌面燒出三個黑洞,一向乾脆利落的人,心事重重地沒了主見:不知是好兆頭,還是某種暗示。只好煎熬在心不言出。

心有負疚感的陳浩,走出考場進家門,就放下書包,換上土布舊衣,一頭扎進田地裡幫大人幹活。想用勞動減輕心中的壓力,在繁重體力活中,求得身心的自然平復。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眼看九月開學報到日,入學通知書還杳無音信。全家人從初時期待,到此刻心照不宣地沉默迴避。

自認考試挺好的學子,困惑中沒了血性的底氣,唯有面對現實的退路:啟動難言的口齒,再提復讀一年。心煩意亂的到了縣城,校園同學見之大驚:"怎麼還不去報到上學?"以為對方取笑自己,火氣沖天的陳浩想罵人。誰知同學委屈大叫:錄取通知書我親眼看見過!倆人急忙跑到教育局,陳浩接過信封一看,競是心儀的省城大學!

喜中金榜的學子,只恨縣城到鎮上公交車慢,半道就近下車,一溜小跑進院門。一問父親在稻場幹活,又跑到跟前說考上了學,復讀的事就算了。誰知兒子眼中,一向穩沉的父親,伸手從旁邊木桶裡舀了碗涼水喝下,半天才冒出句"不戧(會)吧?"

陳浩穩穩地從書包取出通知書,善良又習慣認命的老人,看到大紅印章紙上兒子的名子:大聲痛快地喊出"回家!做飯!"

表嬸耳聽長子考上了大學,高興地說出了燒香的事。如釋重負地隨口笑道:"現在才知道,香燒到桌面上了。"

法學專家檢察長陳然,給我講了表叔表嬸抬床到學校的往事。倆上初中的孩子,在離家五里外的鐵礦中學住校。哥倆是農村的學生,需自備床鋪。正在農忙搶收的時候,家長接到兒子捎來要床的信兒。教室挑燈夜讀的哥倆,沒想到大半夜裡,父母收到信當天,抬個大床就到宿舍了。話沒說上幾句,家長又慌里慌張地走進月夜中。

當時一心讀書上學的小哥倆,沒多想這檔子事,更沒想到父母趁月夜趕回,又套上牛揮鞭趕石滾打了半夜稻穀。畢業離校抬床返家時,沉沉的慄木雙人床,壓得半大小夥子的哥倆,四肩紅腫,火燒火燎的痛。到最後倆學生,腿顫顫巍巍的邁不穩步,八步一歇,五步一停。走在明月當空照的夜色中,眼裡沒有李白蘇軾的詩句,只有汗毛在曠野炸起的驚魂。死沉死沉的抬床經歷,檢察長至今後怕地說:"世界上最重的活是抬床。"

痛苦無奈的抬床獄煉經歷,煉出了二表弟的男兒志:少年一考成名入唐河師範;青年一考成名入西南政法大學碩士班;中年一考成名入國家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才庫,2011年奪得浙江省檢察業務專家之殊榮。

三弟正文,人如其名。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的他,文質彬彬中,透著學者型公務員的幹練。這位老弟聰明又好學,一考沖天中金榜;工作在政府中樞部門的重要崗位,勤懇踏實、待人謙和,文采飛揚,人稱大筆桿子。繁忙工作之餘,愛忙中偷閒到老母跟前,談天說地逗得表嬸,常常笑聲陣陣滿庭院,才子孝子遠近出了名。

談起當年求學裡外作難的往事,正文心裡也是沉甸甸的。說父母是人生最好的老師,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有身教的行動。至今家長的話語,銘記在心頭:讀書,做個好學上進的學生;工作,做有良心的正直人

四老弟小勇,聰慧好學,可惜一場大病後失聰。小表弟夫婦的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帥氣,都是虎虎生威的聰明孩子。

望住表嬸和藹地面容,那圍裙不離身的忙碌身影,兒時的記憶跳出眼來:我家與表嬸家,只隔一座小石山,也就不到三里地。表嬸家有臺遠近少有的縫紉機,過年的新衣裳,平時的季節裝,都是請表嬸做。那時,我在姑奶家所在村高崗上小學,大人包好布料由我交給表嬸。常常說句"表嬸!我媽說請你幫忙給扎扎(縫紉)。"不管表嬸聽清沒聽清,放下東西就一陣風地跑出庭院。也就三、五天功夫,由表嬸的女兒,班上同學表姐直接交我帶回家……

我的母親,生前與表嬸甚好,倆人都會織布,感情極深。常說"你表嬸是個賢賢慧兒媳婦,你姑奶這輩子是個有福的人!……"

提起母親,我打心眼裡佩服表嬸的想法。當年母親,為不駁我和愛人的心意,違心地到北京兒子家小住。一月後想回,兩個月想回,都被勸說沒回成。誰知沒回農村家的母親,小半年後突然生病,住進海軍總醫院重症室。醫生查不出病因,連春節都是在醫院過的。幾經治療身體才不發燒,正月十五剛過,就堅決要出院,堅決要回老家。回村裡不到一週,就自動到菜園鋤草幹活了!原來故土難離,是老人最大的病根。

至今到表嬸家,老人家都做我愛吃的糯米江豆飯。幾乎每次都是吃飽了,還要再吃半小碗,總是感到吃飽了沒吃好似的。別人對此可能沒有特殊的感覺,我心明鏡般知道:這是一種血緣親情的依戀,這是一種美好心情的釋放,這是一種母親味道的純香!

"每個人都是世上的獨版,發揮自己的特質……走出屬於自己的美好。"這是一位女作家的精言妙語,借用在表嬸身上,應該是最貼切不過的了。

表嬸視我為親人,我敬表嬸同母親。

表 嬸(散文)

(作者與表嬸和大表弟弟)

(2018年4月18日於棗林前街70號)

作者簡介:李朝俊,河南桐柏縣毛集鎮人。1981年入伍,歷任海軍航空兵政治部宣傳處新聞幹事、秘書處秘書、組織處科長,2004年轉業至北京市某委任職至今,海軍中校軍銜。先後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等媒體刊播作品400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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