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米歌者的音樂地圖
在挪威、瑞典、芬蘭和俄羅斯北部，散居著這樣一個民族—— 薩米族。古老的薩米族人過著遊牧生活，在北極圈內遷徙。冰雪、荒原、寒風是他們生活中的常客 ；但同時，他們的生活中也有馴鹿、極光和音樂。他們用自己的語言唱歌，用獨特的歌唱方式Joik（薩米人古老的歌風，被稱作歐洲最古老的音樂形式），那是天籟般的吟唱，他們歌唱動物、人和自然。本期 《旅行家》 對話三位薩米族歌者，用三位歌者的個人經歷講述薩米人關於民族、友誼、信仰的故事。薩米人以自己的方式在現代社會中續寫著傳奇，我們不妨隨這幅音樂地圖，一同探尋薩米人的生活方式和態度。
“民族”
想把我唱給你聽
Mari Boine
挪威薩米人
在挪威歷史上，薩米人作為少數民族長期被壓迫。因為各種原因，挪威政府對薩米人長期實行“Fornorskningspolitikk”（挪威化）政策。在學校裡，薩米族的孩子不能穿著民族服裝，不能唱薩米歌曲，更不準講薩米族語言。Boine在挪威非常北部的G mehisnj rga長大，從小就喜歡唱歌，喜歡在遼闊的雪原上，一邊放養著馴鹿，一邊Joik自己最喜歡的歌曲。可當她走進學校以後，卻發現一切都變了。沒人講自己熟悉的薩米語，沒有人穿好看的薩米族服裝。來上課的老師，嚴厲而呆板，講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最可怕的是，她再也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因為，唱薩米族的Joik，會被叫做“發出惡魔的聲音”。
逐漸長大，Boine意識到自己以及身邊夥伴們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薩米人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被稱作“Lapps”？不少西方國家稱薩米人為“拉普人”（Lapps），但薩米人認為這稱呼帶有輕視的意味，意指 “放逐到天邊的人”。畢竟，薩米人稱自己Sammi，在他們的語言裡就是單純的“人”。
走出學校的Boine，決定改變這一切。剛出道時，Boine是一位充滿憤怒的音樂家。“我人生中聽到的第一首歌曲，是我父母唱給我聽的搖籃曲。我們沒有光碟，也沒有電視。我的父母是虔誠的教徒，他們當然不會允許這些東西存在。我們家其實有一臺收音機，但是隻能用來聽新聞、天氣預報和週日的教堂播送。但當我父母晚上出門去的時候，我就會悄悄打開收音機，轉到音樂頻道。事實上，通過廣播，我第一次接觸爵士樂。”Boine為這種“外面的音樂”所深深吸引，她也決定將這樣的元素融入自己的音樂中。
● Mari Boine是挪威薩米原住民最響亮的代言人,她在1990年推出了《聆聽祖先的聲音》專輯,在幾個World Music排行榜締造佳績,傳達了原住民自覺運動的心聲,也讓世人在她的歌聲中感受到了挪威原住民最真實的生活狀態及與政府、自然抗爭的精神。
1989年，Boine的專輯Gula Gula在挪威一炮走紅。這張專輯，Boine沒有用挪威語，也沒有用英語，而是選擇用薩米語演唱。用她的話說，薩米語“聲音豐富，非常適合用來唱歌”。專輯中的歌曲，也融入了爵士的元素，讓薩米的音樂穿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從遙遠的北方一路向南，從民族音樂變成大眾流行音樂，突然成為了時尚的寵兒。
讓全世界聽到薩米語的聲音，Boine做到了。在全挪威的薩米平權運動興起之時，Boine用最文藝的方式，作出了自己的貢獻。不少人認為，Boine用薩米語演唱歌曲，有著濃厚的政治氣息。可是她自己卻不這樣認為—— “這並不意味著我是一個積極的政治分子，我當然也從來都不是薩米人專門的代表。只是那種（薩米的）音樂給我了靈感，也給我了平臺，而我只是正好加以利用。與其說講述我這個薩米人的故事，不如說是講我們這個薩米民族的故事。說白了，我的歌曲描述的是一種傷痛，那是薩米人經歷壓迫，然後掙扎著重新建立自信的痛楚。但是，我唱的也是一種愉悅，我很開心我們在與大自然如此緊密的文化中成長。”
● Mari Boine以Joik為基礎,融合爵士、非洲、南美洲音樂,創作出一種帶有濃厚強烈個人色彩、非常即興的音樂風格,無法歸類,但又非常符合薩米人的民族精神。
1993年，Boine的薩米語專輯Goaskinviellja，獲得挪威與格萊美獎同級的音樂大獎。之後，Boine堅持用薩米語唱歌，共發行了15張專輯。10年後，Boine又獲得了北歐理事會音樂獎。這項榮譽，不僅是因為她的音樂，更是因為她堅守自己薩米人的身份，讓全球的觀眾聽到了薩米人的聲音。
是的，那是薩米人的聲音。雖然我們聽不懂他們的歌詞，甚至連谷歌翻譯都讀不懂他們的文字，可是，音樂本身，不就是一種人人都懂的語言嗎？
“友誼”
雪夜極光中，你在聽我唱歌
Jon Henrik Fjällgren
瑞典薩米族
Jon出生在哥倫比亞西南部卡利市一個印第安人的村落裡。在他僅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父母遺棄，成了孤兒。很幸運，他遇到了來自瑞典的一對夫婦。跟隨著這對夫婦，Jon從熱帶來到了寒帶——瑞典的Mitt dalen。在這裡，他過起了和之前在印第安人村落完全不同的生活——馴鹿牧人的生活。
Jon14歲時便開始演唱薩米族傳統歌曲。不久，他就發行了一張專輯，名字叫做Onne vielle。可是，即使音色動人，他依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歌手。在那個年代，薩米人總是受到欺凌。Jon不止一次在採訪中表示，自己在童年時期總是受到別人欺負，因為自己有深色的皮膚，而且是薩米人。沒有人會關注薩米人的文化，沒有人會聽薩米人的音樂。這樣一個少數民族就這樣被隔離開。可是，Jon有一個最好的朋友，Daniel。Daniel很喜歡聽Jon唱歌。他對Jon說，你一定要向瑞典，甚至全世界展示你的歌聲。因為你能打開人們的心扉。於是，就在大陸的最北邊，也許是幽幽舞動的極光下，也許是隱約閃爍的星空下，也許是在漫天大雪中，兩人燃起火堆，一人輕輕地唱，一人靜靜地聽。
然而不久，Daniel卻因糖尿病去世了。Jon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再也沒有人坐在火堆旁，聽自己唱歌。五年後，Jon走上了《瑞典達人秀》的舞臺。在舞臺上，Jon自彈自唱了《Daniels Jojk》（Daniel的Jojk）。沒有歌詞，但是卻是滿滿的思念,在場的評委和觀眾無不落淚，起立鼓掌。這是多麼深的思念。這樣的深情使得Jon贏得了該年《瑞典達人秀》的冠軍和100萬瑞典克朗。他用獎金髮行了一張個人專輯Goeksegh。整張專輯基於Jon之前的演出，都是薩米風格的傳統音樂，嘹亮曠遠。剩下的錢，Jon成立了一個糖尿病基金，幫助人們戰勝這種疾病。隨後，無論是在歐洲歌唱大賽（Melodifestivalen），斯堪森音樂節（Alls ng p Skansen）,還是其他的音樂會，Jon Henrik Fj llgren都繼續著自己的音樂。
“信仰”
薩米音樂原來也有狂野一面
Agnete Kristin Johnsen
薩米人
Agnete出生在1994年，這個年代，已經鮮有對薩米人的歧視與壓迫。當然，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流行音樂，也通過電視、廣播、網絡傳向了遙遠的薩米地區。在各種音樂風格的薰陶下，Agnete夢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站上大舞臺，向世界演唱自己喜歡的音樂。
2008年， 年僅14歲的Agnete就作為The BlackSheeps（黑羊）樂隊的主唱，站上了挪威青少年歌唱大賽 （Melodi Grand PrixJunior 2008）的舞臺。第一次站上全國性的舞臺參賽，Agnete和她的樂隊決定，將一部分歌曲用薩米語演唱。
薩米語，雖然沒有那麼多人能讀懂，卻是一門為音樂而生的語言。黑羊樂隊演唱的歌曲叫“Oro jaska beana”（安靜點，小狗）。這首歌曲一改薩米Joik給人留下的刻板的“自然風”印象，而是用流行搖滾的方式呈現。一經播出，便在全國引起了轟動。人們驚奇地發現，原來薩米人的音樂還有這樣狂熱的一面。不出意料，Agnete帶領她的樂隊拿下冠軍，走上了北歐青少年歌唱大賽（Melodi Grand Prix Nordic 2008）的舞臺。在這裡，他們要與來自芬蘭、瑞典和丹麥的青少年一起同臺競技。在這個北歐最大的青少年歌唱大賽上，黑羊樂隊再一次輕輕鬆鬆拿下冠軍。這首歌曲也成為挪威音樂排行榜的第一名。挪威國家廣播公司NRK在評論這首歌曲時寫道，“薩米搖滾樂的完勝”。
2016年，22歲的Agnete再次站上挪威最大的音樂舞——參加Melodi Grand Prix比賽。這場比賽的冠軍，將代表挪威參加歐洲歌唱大賽——全球數億觀眾關注的音樂盛世。在奧斯陸OsloSpektrum Arena的舞臺上，Agnete演唱歌曲《Icebreaker》（破冰船）。Agnete音色亮麗，聲線優雅，將這首歌曲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首歌曲的意境雖然冷清，卻又彷彿熱忱的呼喊。這個時候的Agnete，成熟而沉穩。她成功地用一首《破冰船》打動了觀眾，拿到冠軍的獎盃，前往瑞典斯德哥爾摩參加歐洲歌唱大賽。瑞典的樂評家甚至表示，鏡頭下的Agnete有蒙娜麗莎那迷人的一瞬。
可是就在比賽前一個月，突然有媒體報道，Agnete病得很嚴重。在冰天雪地中拍攝MV已經讓她深感不適，突如其來的病毒感染更是雪上加霜。不僅Agnete自己臥床不起，和她親近的親友也都被感染。能否參加一個月之後的歐洲歌唱大賽成了未知數。挪威幾乎所有的媒體都湧向了她的家鄉芬馬克郡，全國都在緊張地關注著這位薩米歌手的情況。
面對大家的關心，Agnete當然沒有放棄。雖然病重，她依然寫下——“在比賽中無論取得第一名還是最後一名，這都不重要。無論第幾個出場，我一定會拼盡全力。我馬上就要去斯德哥爾摩。”
5月的斯德哥爾摩，天氣已經溫暖。來自40多個國家的歌手齊聚一堂，展開角逐。整個挪威都在關注著鄰國鎂光燈下的舞臺。Agnete來了！雖然還未完全康復，她依然站上了舞臺，演唱了這首《Icebreaker》。這不僅是茫茫冰海的破冰船，更是人心的破冰船。這樣一位薩米姑娘，有著蒙娜麗莎一般美麗的面龐，笑著讓全世界看到了薩米人堅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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