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大師軼事之劉文典:世上已無真狂徒

劉文典(1889—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民國大學者。是一位長期被歷史忽略的國學大師,他"二十歲就名滿大江南北",極具傳統士大夫的傲骨,呈現在世人面前的總是一副"狂生"模樣。他師承劉師培、章太炎,結交胡適、陳寅恪,瞧不起聞一多、沈從文,追隨過孫中山,營救過陳獨秀,驅趕過章士釗,痛斥過蔣介石。劉文典曾為學人氣節而堅守,也曾因時代弄人而無奈妥協,在他堅守與妥協的背後,正潛藏著對於整個社會命運的痛苦思考與深切悲鳴。作為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之一,劉文典內心追逐的永遠是獨立與尊嚴。

民國大師軼事之劉文典:世上已無真狂徒

劉文典

觀世音菩薩

西南聯大教授劉文典這樣講《紅樓夢》:其時天已近晚,講臺上燃起燭光。不久,劉文典身著長衫,緩步走上講臺,坐定。一位女生站在桌邊用熱水瓶為他斟茶。先生從容飲盡一盞茶後,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念出開場白:“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滿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講紅樓夢嘛,凡是別人說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今天給你們講四個字就夠了。”於是他拿起筆,轉身在旁邊架著的小黑板上寫下“蓼汀花滁”四個大字。這次講座原定在一間小教室開講,後因聽者甚眾,改為大教室,還是容不下,只好改在聯大教室區的廣場上,學生席地而坐,洗耳恭聽 劉教授高論。教室內,劉文典時有妙語。他教學生寫文章,僅授以“觀世音菩薩”五字。諸生不明所指,他解釋說:“觀”乃多多觀察生活,“世”乃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乃講究音韻,“菩薩”,則是要有救苦救難,關愛眾生的菩薩心腸。諸生恍然大悟。

民國大師軼事之劉文典:世上已無真狂徒

擇時講課

劉氏在西南聯大開《文選》課,不拘常規,常常乘興隨意,別開生面。上課前,先由校役提一壺茶,外帶一根兩尺來長的竹製旱菸袋,講到得意處,就一邊吸著旱菸,一邊解說文章精義,下課鈴響也不理會。有一次,他卻只上了半小時的課,就忽然宣佈說,今天提前下課,改在下星期三晚飯後七時半繼續上課。原來,那天是陰曆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講《月賦》一篇。有學生追憶:屆時,在校園裡月光下襬下一圈座位,他老人家坐在中間,當著一輪皓月大講其《月賦》,“儼如《世說新語》中的魏晉人物”。

當代莊子

劉文典用了多年時間潛心研究莊子。1939年,他終於出版了《莊子補正》(附《莊子瑣談》)一書,共計十卷,達到了他學術生涯的最高時期。

陳寅恪人稱“教授之教授”、“大師之大師”,能為此書作序,劉文典頓時身價倍增。此書一出,劉文典在全國學術界獲得“莊子專家”的美譽。一貫恃才自傲的他也以國內有名的莊子研究專家自稱。他每次上課講《莊子》時,開頭第一句總是說:“《莊子》嘛,我是不懂的,也沒有人懂!”言下之意是如果他不懂《莊子》,別人就更不懂了,可見其自負之情。

在西南聯大時,曾有人向劉文典問起古今治莊子者的得失,他大發感慨,口出狂言說:“在中國真正懂得《莊子》的,就是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周,還有一個就是劉文典。”

劉文典講課時,同樣是守舊派人物的吳宓也會前去聽講,而且總是坐在最後一排。劉教授閉目講課,每講到得意處,便抬頭張目向後排望,然後問道:“雨僧(吳宓的字)兄以為如何?”每當這時,吳教授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兩位名教授一問一答之狀,惹得全場為之暗笑。

替莊子跑

劉文典專心研究古典文學,很看不起搞新文學創作的人,認為“文學創作的能力不能代替真正的學問”。有一次,有人偶爾向他提起當時以《激流三部曲》名噪一時的巴金。他想了一會兒,喃喃地說:“我沒有聽說過他,我沒有聽說過他。”他在西南聯合大學中文系當教授的時候,也不把聞一多、朱自清這些“才子”出身的教授放在眼裡,對講授語體文寫作的作家沈從文等尤其蔑視。當他得知西南聯大要提升沈從文為教授時,勃然大怨,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朱自清該拿四塊錢。可我不給沈從文四毛錢!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麼?”

在討論沈從文從副教授提升正教授的教務會議上,大家都舉手同意,只有劉文典表示不滿,他說:“沈從文是我的學生。他都要做教授,我豈不是要做太上教授了嗎?”

一日,日機空襲,警報響起,聯大的教授和學生四下散開躲避。劉文典跑到中途,忽然想起他“十二萬分”佩服的陳寅恪身體羸弱且目力衰竭,於是便率幾個學生折回來攙扶著陳往城外跑去。他強撐著不讓學生扶他,大聲叫嚷著:“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讓學生們攙著陳先走。這時,只見他平素藐視的新文學作家沈從文也在人流中,便顧不得自己氣喘如牛,轉身呵斥道:“你跑什麼跑?我劉某人是在替莊子跑,我要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你替誰跑?”

看佛經捱打

劉文典在清華大學任教時,需要查閱某種佛經。他聽說北京西山香山寺藏有此佛經,就前去閱看。

該寺有嚴格規定,非佛教人士,不準借閱藏書。允許借閱者必須在寺內唸經堂正襟危坐,也不得以手指沾口水翻書頁,必須用寺院特製的蔑子翻閱,違者受罰。該寺管理藏書的老和尚與劉文典略有認識,知道他是著名學者,特准他借閱,佛堂內也不派僧人專門看守。閱前,老和尚向他詳細介紹了閱讀規則,他當即承諾,嚴守規約。

老和尚去後,劉文典靜坐讀經。看了一會兒,他因路途勞頓,有些疲倦,見室內有一空床,便趁機持書臥床閱讀。不料,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正在睡夢中的他忽然聽到罵聲,頭面受到撲打。他睜眼一看,老和尚邊打邊斥責說:“你言而無信,竟把佛經丟在地上!”原來,他睡著之後,手一鬆,身子一歪,手中的佛經也就隨之掉落。老和尚本來想與他談論佛學,進來一看這情景,頓時火冒三丈,拿起掃帚就打過來。

此舉有如當頭棒喝,劉文典頓時清醒。他一面苦苦求饒,一面在佛堂內抱頭鼠竄。老和尚見他甘心捱打,並沒有教授架子,怒容一變,“撲哧”一聲笑了。

不打不成交,劉文典和老和尚成了好朋友。老和尚到清華大學拜訪,他還專門設素齋招待。

學生吹牛本錢

西南聯大青年教授陶光是劉文典的得意門生,經常為學問之事登門請教。但有一段時間因為備新課就沒有去看望老師,心存愧疚。因此,他專門抽空去看望劉文典。

不料,兩人剛一見面,劉文典就劈頭蓋臉把他一頓臭罵,說什麼“懶蟲”、“沒出息”、“把老師的話當耳旁風”等等。陶光一時莫名其妙。他一向尊重老師,但劉文典把他當成奴隸一般,隨意辱罵。他也忍無可忍,正要怒目反擊時,忽見劉文典用力一拍桌子,更加大著聲音說:“我就靠你成名成家,作為吹牛本錢,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你忍心叫我絕望麼?”他的口氣又由硬變軟,從憤怒之聲到可憐之語。

原來,劉文典見陶光已被激怒,大有火山即將爆發之勢,隨機應變,以幽默的語言道出了蓄意已久的心聲。陶光聽到老師把自己當成“吹牛的本錢”,很受感動,幾乎破涕為笑。他趕緊扶老師坐下,為老師倒了一杯茶。等老師情緒稍稍穩定下來,他才承認自己太粗心,沒有及時問候,請老師諒解。

劉文典見陶光如此表現,也就平靜下來,讓他留下吃晚飯。這樣一來,師生二人的情誼就更深了。

小指比喻魯迅

劉文典在日本留學時,曾跟老師章太炎學《說文》,有機會與魯迅等一起學習。兩人回國後,沒有過多的來往,也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1928年,他因頂撞蔣介石差點兒送命,引起學界一片譁然,魯迅也寫《知難行難》一文表示支持。

20世紀30年代末,劉文典在西南聯大上課時,偶然提起與魯迅同學之事,順便說了一句“魯迅也參加學習”。同時,他一舉手伸出小拇指,沒有褒貶之詞,繼續講課。同學一笑置之,也無人發問。此事在學校流傳甚久。

解放初期,高校思想改造進入高潮。有人當面責問劉文典為什麼汙辱魯迅?他斷然否認。揭發者說:“十多年前你在西南聯大講課時,公然用小指比喻魯迅是何居心?”劉文典一聽是指這件事,坦然一笑說:“用小指比魯迅確有其事,那是尊敬他的表示。中國人常以大拇指比老大,那是表示年齡的,自古英雄出少年,魯迅在我們同窗中最年輕有為,我敬佩他是當代才子。你誤解我了。你尊敬魯迅,要好好學習魯迅的著作。”這位揭發者見此,無話可說。

實際上,魯迅比劉文典還大十歲,“年輕有為”之語不知從何說起。劉文典已去世多年,他當年以小指喻魯迅是褒是貶,也無從考證了。

言行不一

劉文典中年以後,漸入頹唐,潛心學問,不涉時事。他上課很認真,不像有些老師開始總喜歡胡侃一通,才進入正題。但是也有例外。

有一次上課,不知從哪兒說起,劉文典忽然慷慨激昂,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睜大眼睛,說人間的不平等現象使他氣憤,並舉例說有人坐車,有人拉車等等。同學們聽了都很驚訝,交頭接耳,劉教授怎麼從“出世”忽而轉為“入世”了。

下課以後,有些同學從窗口目送他走出校門,一輛人力車過來,他坐上去,車伕提起車把向西跑去。原來他正是那“坐車”的人。

頂撞蔣介石

1928年,蔣介石掌握大權不久,想提高自己的聲望,曾多次表示要到劉文典主持校務的安徽大學去視察,但劉拒絕其到校“訓話”。後來,蔣雖如願以償。可是在他視察時,校園到處冷冷清清,並沒有領袖所希望的那種隆重而熱烈的歡迎場面。一切皆因為劉文典冷冷擲出的一句話:“大學不是衙門。”

後來安徽發生學潮,蔣介石召見劉文典。之前劉氏曾有豪言:“我劉叔雅並非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應對我呼之而來,揮手而去。蔣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見面時,劉稱蔣為“先生”而不稱“主席”,蔣很是不滿。進而兩人衝突升級,劉文典指著蔣介石說:“你就是軍閥!”蔣介石則以“治學不嚴”為由,將劉當場羈押,說要槍斃。後來多虧蔡元培等人說情,關了一個月才獲釋。

他的老師章太炎聽說此事後,在病中特意作對聯相贈:

養生未羨嵇中散,

疾惡真推彌正平。

章太炎把他比作敢於頂撞權貴的“禰衡”,對他的氣節甚為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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