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下午1時，在上海長寧區一寫字樓內，上海競智廣告、速肯廣告、雨鴻文化、上海威瑞廣告4家廣告公司的負責人坐在了一起。
速肯廣告總經理Alan笑稱，如果不是比亞迪“羅生門”事件，他們這些人本來是打得頭破血流的競爭對手。
此前4日，比亞迪的一則聲明令此事件持續發酵。
在這份名為《關於李娟等人冒用比亞迪名義開展相關業務的聲明》中，比亞迪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現：
李娟冒用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市場部總經理的身份，偽造多枚印章，以比亞迪名義，與多家單位及機構展開廣告宣傳類合作。對此，比亞迪並不知情。在發現李娟等人違法行為後，比亞迪以李娟涉嫌偽造公司印章及合同詐騙罪，向上海警方報案。因涉嫌犯罪，李娟已被警方採取強制措施。
這份聲明很快引來反彈，當晚，上海競智廣告有限公司發聲，對比亞迪的聲明進行了反駁。
上海競智廣告有限公司質問比亞迪，“3年，這麼大的活動量，這麼聲勢浩大的品牌宣傳，貴司，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
在16日舉行的媒體溝通會上，4家廣告公司負責人稱，真正的受害者是他們這群實打實做了推廣的人。
多家廣告公司負責人告訴紅星新聞，李娟曾多次稱，一名叫“陳振宇”的男子是其“老闆”。因高層權鬥，“陳振宇”指令李娟在上海設立“處在灰色地帶”的辦公室，等待上位。
有媒體報道稱，“陳振宇”直接向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的現任妻子、比亞迪高級副總裁李珂彙報。
不過，遠在美國的李珂也為自己喊冤。7月16日，她通過朋友圈及汽車行業媒體發聲，“此事實在讓我憤怒，遠在美國矜矜（兢兢）業業埋頭苦幹時，竟然莫名其妙地被騙子陷害了！警方一定要把什麼陳振宇、宋博、李娟以及背後有貓膩的廣告公司一併抓出來，狠狠嚴懲這樣的欺騙行為！否則天理難容！”
在這起事件中，涉事方紛紛叫屈。那麼，誰才是受益者？
廣告公司發聲——
“受益人肯定是比亞迪”
《人BY臉,天下無D》，7月12日晚，上海競智廣告的這篇“檄文”引發熱議。
這是涉事廣告公司針對比亞迪聲明的首次發聲。
競智廣告負責人Polo稱，這是不得不做出的選擇。他堅持認為，此事件中，受益人肯定是比亞迪。
在16日舉行的媒體溝通會上，他拿出多個項目的資料。“幾乎每項活動都有比亞迪大區經理的簽字。在臨沂、濰坊、青島等多地，活動期間，當地比亞迪4S店也曾通過自己的公號對活動進行宣傳。”
速肯廣告總經理Alan補充，“這麼多廣告公司，高鐵、機場、各大衛視，做全國性推廣，很多城市的萬達廣場，少則三四天，長則一個月的活動。CD級車展，一年一百多場。比亞迪能說不知道？”
Polo回憶，與比亞迪“羅生門”事件核心當事人李娟的接觸始於2015年。
“她曾是我在上海五河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同事。2015年11月，我離開五河，她剛到不久，接觸並不多。年底時，得知李娟去了比亞迪。因為公司剛開，我就去接觸李娟，看能不能接點活。當時，她有十多個員工。”
李娟給Polo遞了名片，“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華東區域市場部總經理”。Polo說，此後，很少見李娟拿出名片，表露身份。
▲李娟公司在國金的辦公室，有比亞迪LOGO露出。李娟的名片顯示其為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華東區域市場部總經理。受訪者供圖
在媒體溝通會現場，Polo手持一沓與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簽訂的合同，共17份。“2016年8月，首次合作。9月份，他們（李娟一方）發了供應商入庫通知。合作至今，大概收了幾百萬。他們說，因涉訴訟，所以公司官方賬戶被封，最終通過墊資公司支付。目前，仍有2000多萬未結清。”
Polo及幾位廣告商告訴紅星新聞，在與李娟合作前，也曾做過背景調查。她有公章，也有營業執照副本，最重要的是，所做的項目是真實的，且每次活動又有比亞迪經銷商系統的配合,所以沒有懷疑太多。
▲Polo告訴紅星新聞，合作前，李娟曾給其提供了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營業執照的副本。
關於此前合作——
比亞迪品牌及公關處總經理曾出席簽約儀式
在所有廣告商中，僅雨鴻文化出現在比亞迪官方聲明中。
對此，雨鴻文化負責人汪曉婷告訴紅星新聞，“這是因為李娟冒用我公司名字對接比亞迪。但她和我公司沒有任何關係，非我司員工。我們為比亞迪做了那麼多事，線上線下，都有合同。我們是受害者。”
汪曉婷稱，其公司與比亞迪從2017年4月開始合作，是比亞迪集團入庫的供應商，但直至今天，他們一分錢沒給，拖欠1.7億元。
她說，11億元的項目，涉及30多家供應商。廣告公司們做了3年，比亞迪都發現不了？也不提出異議。“而且（推廣）需求都是從總部發出來的。”
在與李娟的合作中，汪曉婷認為，比亞迪與阿森納足球俱樂部的合作，其公司付出頗多，“2017年8月，經李娟介紹，認識阿森納方面的人，從前期至2018年3月返還合同，前後經歷了六七個月。”
▲授權書中有“比亞迪授權上海雨鴻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處理關於合作權益及財務相關事務”的條款。
汪曉婷向紅星新聞展示了阿森納足球俱樂部的授權書，其中有“比亞迪授權上海雨鴻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處理關於合作權益及相關事務”的條款。
在這次簽約儀式上，比亞迪品牌及公關處總經理李巍女士曾出席，並留下多張合影。
但在比亞迪的聲明中，這次合作是李娟“使用上海雨鴻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名義，以資源贈送及優惠價格的方式，推進比亞迪與阿森納足球俱樂部之間的廣告宣傳”。
▲比亞迪品牌及公關處總經理李巍女士曾出席比亞迪與阿森納足球俱樂部的合作簽約儀式。
上海競智廣告負責人Polo告訴紅星新聞，5月6日，因被告知接下來會有合作，他飛往倫敦，兩天後，在阿森納球場旁的會議室內，他見證了比亞迪與阿森納足球俱樂部的簽約儀式。隨後，他參觀了球員休息室、理療室等。
他回憶，當時，自己曾給李巍拍照，“她的包和衣服都是我拎著的。她知道我是上海廣告公司的人。”
Polo沒有料到，僅兩個月後，他的公司即捲入這場風波。
端倪初露——
“李娟一直用我的身份證號進比亞迪的門”
這起事件何時露出端倪？
雨鴻文化負責人汪曉婷告訴紅星新聞，初次合作時，確曾查實，有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這個公司的存在，又有具體的項目在。所以，並未多懷疑。
她進一步介紹稱，李娟是其前同事，“她2015年離職，於2016年聯繫到我，問我是否有意向合作。她提供了營業執照，我們也去了李娟當時的辦公地時代金融中心，有比亞迪LOGO露出，有工作人員辦公。李娟說，松江那邊的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是工廠，市場部設在這邊。”
2017年4月，經李娟努力，雨鴻文化入選比亞迪供應商庫。這令其他幾位廣告商有些意外，“比他們資深的都沒進。”
汪曉婷回憶，其公司營業執照原件並未流出。僅在入庫時，給李娟提交過自己的名片、營業執照複印件及相關材料。入庫後，雨鴻文化的合作都是與李娟代表的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簽署。
汪曉婷告訴紅星新聞，今年5月，因多人催款，她要求李娟帶自己前往深圳比亞迪總部。
5月28日，汪曉婷到達深圳比亞迪門口，“我在車裡，李娟自己進去了。”
三四天後，李娟及助理、汪曉婷，還有速肯廣告的項目經理再次前往深圳。
幾位廣告商表示，這次會見期間，比亞迪總公司牟曉萌、何宏雨現場確認了這些項目，兩人曾在一份33頁的項目確認單上簽字。
▲幾位廣告商表示，比亞迪總部採購部門相關人員曾在一份33頁的項目確認單上簽字。
這份文件被廣告商看重，他們認為，比亞迪既然已確認項目存在，那意味著，比亞迪承認了廣告商與李娟代表的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的合作。
但據新浪財經消息，一知情人士稱，今年6月初，自稱“汪曉婷”的李娟曾帶人到比亞迪總部要求比亞迪確認之前的一些免費贈送項目，“汪曉婷”（實為李娟）稱其公司需要比亞迪方面簽字備案，以便做賬走流程，因此比亞迪採購部及其他部門人員在文件上籤了字。
汪曉婷告訴紅星新聞，出門後，她和李娟吵了一架，質問李娟為何冒用自己身份。李娟回覆，其公司處於灰色地帶。
“2018年7月9日，我帶著公司法務和項目經理，第一次以雨鴻文化的身份正式和比亞迪對接。”汪曉婷回憶，“對方很奇怪，在問，身份證有沒有離過身。這時，他們告知我，李娟每次到深圳總部，都是用我的身份證號進門。”
汪曉婷提供的多張郵件截圖顯示，李娟多次以雨鴻文化汪曉婷的身份與比亞迪方面對接。
合作感受——
“他們是非常專業的甲方，很可憐”
上海競智廣告負責人Polo多次稱，李娟是自首，而非比亞迪報警後被警方控制。
其他幾位廣告商也認同這點。
上海威瑞廣告副總裁Nick稱，個人感受，李娟亦是此事件受害者，她受一個或多人指使，創建比亞迪在上海國金中心商場的辦公室。之後，在多個活動及項目中，深圳比亞迪總部有大量人員參與配合。對方會透露一些人事方面的信息，比如，誰會上位。
Nick與李娟合作多次。他稱，李娟辦公室租金及員工工資由墊資公司支付。她個人沒有拿到錢。
速肯廣告Alan也稱，涉事廣告商所有項目均是經公開招標、競標得來，“沒給李娟一分錢回扣。”幾位廣告商對此認可。
他認為，李娟以項目做擔保，找公司墊資，許以較高年化利率，或支付管理費，有比亞迪品牌背書，項目又是真的，因此，墊資公司才會將資金轉入李娟指定賬戶。
Alan稱，李娟團隊共40餘人，是非常專業的甲方。業務能力及人員構架都很完善。每場活動，李娟均派人參加，“這些兄弟姐妹們（李娟員工），很可憐，天天上班，忙得不可開交，突然被遣散，上了個假班。他們在走仲裁程序。”
比亞迪回應——
“涉及1個億還是11個億，我們也不確定”
受害者仍在出現，但真相愈加迷離。
截至16日，比亞迪官方已至少5次就此事件發聲。
在最近的一封《告知函》中，比亞迪重申，自己是李娟案件的受害者。
幾位廣告商揣測，比亞迪幾次公開回應也有微妙的變化，從一開始提醒受害者報案，到現在願意當面溝通交流。
▲比亞迪《告知函》。圖據比亞迪官方微博
比亞迪公關部門回應紅星新聞稱，涉事的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系冒牌，和比亞迪沒有任何關係。同時，李娟不是比亞迪的人，比亞迪也沒有李娟這個員工。“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涉及多少家公司，多少錢，是1個億還是11個億。我們也不確定。”目前，警方已立案，李娟也在接受調查。如何處理，仍需等待警方調查結果出來後方可知曉。
幾位廣告商曾是競爭對手，但他們坐在了一起，速肯廣告Alan 說，“我們還是希望和他們坐下來談，想讓他們確認，我們確實給比亞迪做了廣告。”
國金中心商場——
“將起訴李娟方，追回拖欠租金及違約金”
上月底，李娟和她的國金比亞迪辦公室正式撤出。
上海國金中心商場項目運營經理錢先生告訴紅星新聞，他們也是受害者。
錢先生介紹，李娟及其公司約在2017年年初入駐國金中心，租金一直正常支付。但上個月拖欠足一月，已違約。最後一封警告信約在6月10日左右發出，四次催繳，李娟仍未履約。因此，物業方要求李娟及其公司在6月底前搬離。
他回憶，6月30日當晚，李娟的人完全撤出，施工隊進場，重新裝修。
李娟拖欠了一個月租金，押金又不足抵扣違約金。錢先生告訴紅星新聞，“我們會起訴李娟他們，追回拖欠的租金及違約金。”同時，他稱，李娟及其公司入駐時，物業方已核查營業執照，及登記信息，“肯定是合法的。但具體登記的是哪家公司的名字我不確定。”
17日下午，紅星新聞致電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但未獲回覆。上海浦東經偵方面也未透露該案進展。
有網友直言，終究，這起“羅生門”事件不會都是受害者。
紅星新聞記者丨王春 發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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