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安菲斯比納的祕密

時間在一瞬間變得很慢。

很慢。

世界在我眼裡,從宏觀,到微觀,無窮無盡。

我看見地上的一顆灰塵因為衝擊飛揚起來,飄落到了琳娜的髮絲上。

髮絲在空中打了個轉,粘上了我沒幹的一滴血。

血滴被髮絲反彈到皮膚的細紋上,就像乾涸的黃土高原忽然多出了一片紅色的湖泊。

湖泊裡浮動著一顆顆紅血球,細胞在快速的裂變、融合。

細胞的內核,轉動著一條螺旋形的基因鏈,裡面包裹著無數染色體。

染色體裡面,是一個浩瀚無垠的宇宙,那麼近,那麼遠。

在宇宙中心,突然多了一顆藍色的液體。

它越漲越大,開始吞噬周圍的星球。

它就像一個吃不飽的孩子,最終吃掉了一個宇宙,吃掉了染色體,吃掉了基因鏈,吃掉細胞和紅血球,吃掉了我和琳娜,和整個世界。

它越吃就變得越大。

然後它就毫無預兆的爆炸了,爆炸所及之處一片黑暗。

我又來到了那扇門面前。

可這一次,卻是像相隔了數億年。

門上的黃銅早已化為沉泥,連花崗岩都成了化石。

沒有地獄的使者,也沒有撕裂的心臟。門上剩下的只有斑駁模糊的紋路。

就好像它曾在無數世紀之前被層層雕刻,又在無數世紀之後腐朽剝落。

門緊閉著。

我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

就像一生飄零異鄉的旅人,在萬里跋涉後,站在山崗上看到彼岸朦朧的家的燈光。

我的大腦裡,這種感覺像羽毛一樣輕盈的劃過,又像暮鼓晨鐘一樣迴盪。它並不是在語言,而是在用一種情感對我訴說:

回家吧,我的孩子。

溫柔,就像是被媽媽抱在手裡輕輕的搖晃。

從出生,到死亡。我一生的記憶都湧了上來,然後又在模糊中淡去。

身體催促著我往前走,我推開了一個門縫。

門縫後面,是無垠的宇宙。

兩顆彼此相連的星球,鏈接他們的是一條銀色的河,在寂靜的銀河中發出藍色的光。

我把門一點點推開,門的那邊,一股力量在吸收我的身體。

從我的血液,到骨骼,到器官....我感到從沒有過的放鬆和舒服。

我慢慢的往門的另一邊走去….

誰在說話?

好像是個女人,她好像在哭。

“磊…..”

磊是誰…..

琳娜!

我一瞬間清醒過來,拼命用手撐住了馬上就要關住的門!

我不能過去!琳娜在叫我!

“....你是什麼人?”

這一次換成43問我了。他不解的看著我,手上還拿著注射器,裡面藍色的液體已經消失了。

我懷裡抱著的是琳娜,我摸了摸我的背,剛才的刺痛已經沒有了。

我看了看我的手腳,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變化。

剛才的一切都發生在幾秒之間。

我和43對視著。

他突然竭斯底裡的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我沒碰到過這麼好玩的玩具!我要你!我要你!”他拍了拍腦門:“我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憶裡變差了!我怎麼沒想到呢!你的夢裡那個小怪物和我在生命之泉農場看到的這麼像!我太粗心了,中國人,你是不是也從西藏來!”

“我們是一類人。”

43忽然盯著我的眼睛,惡狠狠的說:

“讓我看看你的記憶!”

“你很痛苦吧?”

我也盯著他,慢慢的說道。

“哼,”43愣了一下,隨即不屑的哼了一聲:“該殺的我都殺了,該報仇的我也報了,我是被選上的人,低等生物擁有的情感在進化的過程中已經被我排洩掉了。你以為我是44嗎?沒想到你到現在還沒看明白。”

“不,我說的是,和阿爾法生活在同一個身體裡很痛苦吧。”

“你瞞過了阿爾法,你從來沒想過要讓琳娜維持自己的意識成為阿爾法的媽媽。琳娜是下一個瑪麗亞,是你下一個傀儡。但阿爾法已經知道了,所以他現在拼了命的想拿回身體主動權對嗎?你們兩個,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無法生活在同一個身體裡了吧?”

我看不到43的表情,但我聞到了空氣中血腥味下的另一種味道。

汗的味道。

現在是2月底,加州的最低氣溫在2到3度之間,夜晚在沒有暖氣的室內大約是6度左右,我和琳娜都穿了至少兩件毛衣,從睡夢中甦醒過來的第一感覺仍然是寒冷。當我靠近琳娜時發現她也在顫抖,但這種顫抖本身並不是由於恐懼,而是因為公寓年久失修窗戶上的玻璃千瘡百孔,外面的冷風灌進來導致氣溫驟然降低造成的。

在身體處於低溫的情況下,我和琳娜都不可能出汗,那麼汗味從哪裡來?

唯一的可能,是對面穿著單薄襯衫的43.

出汗,是因為身體裡的另一個人格正在跟他激烈的搏鬥著。

瓦多瑪早在我搬進來的第一天,就已經把他們的秘密和弱點告訴我了。

‘安菲斯比納有兩張臉,說謊的次數和說實話一樣多….’

雙頭蛇隱喻的正是阿爾法和43,一個身體裡的兩個靈魂!

當年43目睹自己的“父親”親手殺死弟弟,在經受了巨大刺激後,43的內心只剩下一種情感——仇恨。他要報仇,就必須要活下去。

想要在生命之泉農場活命的唯一途徑,就是登上食物鏈的頂端。

若要吞噬豺狼,必須有眼鏡王蛇的毒牙;

若要讓魔鬼臣服,必須要成為撒旦。

拋棄人性中所有的善——道德,正義,憐憫.....當然,還有愛——才能讓他變成一個真正的怪物。

可是另一方面,他無法割捨關於弟弟的回憶——

在43人生裡唯一關於“人”的回憶。

於是他把他的靈魂一分為二,就像把硬幣的正面和反面剝離開來。

44的人格誕生了——正確的來說,那不是44,而是他的過去,他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羈絆,他僅存的良知。

44的人格最初很虛弱,43有對於身體的絕對控制權。所以開始時弟弟的人格只在哥哥授意的情況下才出現——用以接近和迷惑哥哥所看中的獵物。

當時機成熟後,弟弟的人格便會乖乖睡去,哥哥便會利用弟弟人格建立起來的信任,將這些毫無防備的獵物推向致命的深淵。

“安菲斯比納能夠同時往兩個方向移動,如果合作無間就是很可怕的獵人.......”就像那位墨西哥司機所說的一樣。

可是在長達四十多年的時間裡,當戰爭和殺戮都稱為過去後,43的人格甦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渴望得到身體的支配權。

‘安菲斯比納有兩個頭,一個想往東走一個想往西….’

當兩個靈魂有了完全不同的追求,一個奮力奔向光明,一個執著於追求黑暗。

最後產生的結果將是一個身體撕裂成兩半,誰都活不下去。

‘….如果意見相左,則會為自己帶來厄運…’

這才是真正的安菲斯比納,戰無不勝卻又不堪一擊的雙頭蛇神。

“隨著阿爾法人格的成熟,你們在同一個身體裡持續的時間越來越短,你讓瑪麗亞活著並不僅僅是為了折磨她,而是她還可以作為你靈魂的另一個容器,只有這樣你和阿爾法才能分開!現在阿爾法一定在你的大腦裡拼命跟你爭奪控制權吧!”我大聲說道:

“我看過你的過去,以你的能力,是無法直接看到我的記憶的!”

43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我知道我猜對了。

他雖然能夠進入並控制人的大腦,但並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隨心所欲的“看到”別人的記憶。

讀取思想是最難的,因此才需要雙胞胎兩人,並且需要以問問題的形式引導對方的思維。

在夢境中的審訊室,納粹軍官明知道對方不會回答,但還是不停追問被審訊的人看似多餘的問題:

’盟軍的作戰計劃是什麼?’。

‘你們的戰略部署是什麼?’

哪怕被折磨死,被審訊的人也不會從嘴裡吐出答案。但是不從嘴裡說不代表他的大腦不會想。

大腦一旦思考,就會把答案和相關連的圖像從記憶庫裡調出來。

嘴巴可以緊閉,語言可以撒謊,但大腦發射出來的電磁波無法騙人。

就好像當別人問你,你媽媽是誰,無論你回答誰,大腦的第一反就是呈現出你母親的臉和相關信息。

這些問題的意義,就是讓對方的大腦能反映出答案。

然後才能截取到有效的腦波。

之所以需要雙胞胎配合完成,就是因為雙胞胎彼此之間心意相通,血脈相連——同卵雙胞胎的50%基因都是相同的,兩人結合發出的生物磁場,就相當於一個超級強大的腦波接收器。當審訊犯人的時候,一個負責收發和採集腦波,另一個則相當於一部生物核磁共振掃描,將接收到的圖像掃描出來。

相反的,在沒有引導的情況下,大腦則會因為同時處理的信息交疊而處在“混沌”狀態,這時候的腦波是無法被解讀的。

所以阿爾法才會在發現遺傳學的書的時候,才會問我:

“你在怕什麼。”

如果他的讀心術真的無所不能,他直接讀我的記憶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問我。

只有通過問問題,他才能“看見”我大腦呈現的圖像,才能根據我的恐懼設計夢境。

和讀心術完全不同,控制他人的大腦,是一個類似“入侵”而非“交流”範疇。

鳩佔鵲巢,紅腳鳩準是以將喜鵲夫妻趕走、殺光後代為手段佔領巢穴的,鳩鵲不存在分享,只存在一方以扳倒性優勢抑制或驅逐另一方。

所以即使43用他強大的腦波完全控制了我的大腦,他也無法獲取我的記憶。

43的表情在瞬息萬變,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就是現在!

我反手撿起地上的槍!

然而我還是把43想得太簡單了,拿起槍的那一刻,琳娜發出了一聲哀嚎:

“啊————”

她抱住了頭,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頭好痛…..不要….”琳娜猛地蜷起了身體,在地上翻滾著。

“琳娜!不要.....不要進去琳娜的腦子!出來!”我緊緊抱住琳娜,琳娜在我懷裡拼命掙扎,指甲摳進了頭皮裡使勁抓著,瞬間鮮紅的血順著手指流了出來。

“你說得沒錯...”43說。

“你..說得…沒錯….”琳娜突然張開口,她在重複43的話:“我和弟弟….幾年前...已經不能共用一個身體....只有...睡覺….時才能相安….事….知道…不經過’融合’強行入侵….她的大腦....會有什麼副作用嗎?”

“她會瘋掉。”

琳娜的眼睛裡全是恐懼和淚水,但嘴巴卻完全不受控制的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三十一章:安菲斯比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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