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范大倉(小說節選)

遇到範大倉(小說節選)

老柴被那班人治服之後,先在《沉痛懺悔》亮相示眾,拘留所又蹲了七天,才被放出來。回到家,一進門老婆就告訴老柴,在老柴進去的這幾天裡省裡那個叫榮嬌敏的女孩又來電話,詢問老柴咋未去省城,催老柴抓緊去一趟,說有重要事,請老柴去落實,以便定奪。坐在沙發上,一聽這個說叨,老柴便立即起身衝向電話。手起手落,就聽“咣噹”一聲,話機就被摔在地上,跌得粉碎。老柴的這個舉動,令柴大娘火直向外湧,抬起手指著地上紅紅綠綠的碎片,準備罵點什麼,但嘴張了張又將到嘴的話嚥了回去。柴大娘知道,是那個叫榮嬌敏的人找老柴才惹出這的禍殃,此時自己不該提這個榮嬌敏。其實,遭這次罪,除了榮嬌敏,老柴自身也有原因。跟電話過不去,只是老柴心裡窩著火,找個由頭髮洩一下而已。老柴去省城上訪,幾天沒音信,心裡正著慌時,柴大娘才從《沉痛懺悔》上知道老柴被抓了。上《沉痛懺悔》,人受委屈是小,丟人現眼,見人抬不起頭,才是主要的。心裡有氣憋得慌,回到家裡,他人看不到,別人管不著,釋放一下,摔點東西,當然可以理解。電話機不值幾個錢,摔就摔了吧。沒電話也好,至少省裡那個找老柴的人,電話打不進來了……

柴大娘將地上的電話機碎片打掃送到室外垃圾桶,再次回到屋內,發現老柴還在那兒直丁丁地站著,為緩解氣氛柴大娘小心翼翼地走到老柴身邊兩手攙起老柴右膀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我哪壺不熱提哪壺,惹你生氣……不過,這,事情都過去了,今後我保證不再提它,好嗎?外面的事我們什麼也不再問了,把自家日子過好,才是本分……”將老柴扶到沙發邊,柴大娘又去摸茶杯,泡好茶,發現老柴還鼓著嘴,她連忙將杯子放在桌上,轉身又走到老柴身邊親滴滴地說:“老頭子,光說那不愉快的事了,家裡還有一件大喜事差點忘告訴你……”

“什麼事?”老柴臉冷著。

“兒子有媳婦了!”柴大娘喜滋滋地說。

“有就有吧。在外地工作,整天不著家,六月份畢業時,我叫他回家找個工作,他倒好,一千個不肯,一萬個不行的。這下好了,談了個外地媳婦,這兒子還能是你我的嗎?二十多年辛苦算白費了,兒子等於幫人家養的,你,你怎還能高興得起來……”老柴還是一臉的冰霜。

“不,不,不!兒子在電話中說,他的這個對象就是咱們沭河的,而且就在我們縣城工作,說是他通過什麼網絡聊天認識的。老頭子,如果兒媳婦是我們沭河人,你說我們還怕那混蛋小子不回家?兒子說,近兩天他就回來,把那姑娘帶來讓我們看一看。哈哈,你說這是不是件大喜事……”說著說著柴大娘便笑了,老柴也開始多雲轉晴,跟著也笑了起來。未等柴大娘有太多的反應,老柴伸手拿起掛在門邊的帽子便出了門,柴大娘忙喊道:“老頭子,你,你這是上哪的?”老柴回應道:“我去理個髮,洗個澡,我總不能這樣胡邋遢見兒媳婦吧?!”柴大娘忙跨出門喊道:“看把你給火的,剃頭洗澡你得拿衣服啊!稍等等,我去給你找換洗衣服……”

出大門,老柴把帽簷向下拉了拉,低著頭向前走。畢竟自己剛上過《沉痛懺悔》,在沭河,這個節目一檔要播幾天,一天播五、六遍,誰上去誰就會成為“名人”。街坊鄰居,人多嘴雜,水平也參差不齊,老柴是怕遇見熟人。遇曉得好歹的,知道上《沉痛懺悔》是個短處,見面舉個手,笑一笑,打個招呼,或許就過去了;遇一些不懂事理的,上來揭一下瘡疤,以老柴上《沉痛懺悔》噓寒問暖,說些臊面子的話,哪可咋辦?

還好,到了205國道邊,也沒有遇到一個熟人。路對面就是一家浴室,原名叫“第一泉”。這個緊貼著平民區的老字號,已存在幾十年了。它創建時的初衷就是立足為底層民眾服務,門票先是五毛,物價上漲後,提至一元,價格低廉,老百姓對其非常有感情。但自從仇麼主政沭河之後,“第一泉”也悄聲隨了潮流。一個外地老闆,對其裝修一番,搞了幾個包間,找了一班小姐,“第一泉”改叫“第一好去處”,沭城又增加了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沭城內的浴室一個個都變成聲色場所之後,內部消費項目高得離譜暫且不談,僅門票價就提了十多倍。沭城能夠洗澡的去處,門票沒一家是低於十八元的,都高到了老百姓咋舌的程度。夏秋季節,普通人家,在家燒點溫水躲在一邊擦幾把,尚可將就,其它季節咋辦?特別是在沭河醫療機構產業化,資本逐利的本性就完全曝露出來之後。醫院家家都像餓肚老虎,張著血盆大口,死盯著老百姓。一般感冒,或是頭疼腦熱的,沒有一、二百元錢是治不好的。老百姓工資低收入少,道路集資、計生罰款、各種巧立名目的亂攤派,卻一茬接一茬接連不斷,像催命鬼一樣在身後緊叮不放。如因洗個澡搞個個人衛生將自己身體惹出什麼岔子來,花上個五、七百的那就太不划算了。病生不起,醫院去不起,澡堂門票再貴,即使裡面的東西看不慣,也得咬著牙走進去。這個賬,誰都會算。

“柴,柴廠長……”跨過國道,抬手剛觸及到“第一好去處”大門,老柴便聽到身後有人在喊自己。不用說是一位熟人,老柴不禁愣了一下,想到可能出現的尷尬,他一用勁就推開了門,但卻遲了。

“柴廠長,是我,大倉!”

見是範大倉,老柴立即紅了臉,嘴也羅嗦了起來:“是大,大……大倉啊,我,我……我想洗個澡……剛才咋未見到你,在哪兒冒出來的……”範大倉說:“這不是要開什麼屌工作會議嗎,連破澡堂門口也不準停三輪車,我只得躲在南邊的巷子裡,見有人我就出來問一下……唉,不提這個了,提到頭就疼。開一個狗日會議,竟成了收拾我們這些人的口實,每天都有許多被抓的,交點錢又能放出來,這他媽是什麼一回事汗,好像街上有三輪車會就開不成似的……你看看我又說……不說了,不說了,還是說正事吧……我上幾天到處找你,未想到你被弄進去了,而且還上了電視……”怕事有事,老柴不願別人提及的話,竟然被範大倉轉著彎子說了出來,他立刻來了火:“你,你……”

範大倉是個普照通工人,文化不高,不喜歡算計,什麼事都不怎麼留細處,他根本沒有覺察到老柴在情緒上的變化,所以他的話就沒有停下來:“……那些個孬種東西,總拿窮人雞巴當鹹魚頭咂,那屄養《沉痛懺悔》,我得上兩次了,上了又能把我怎麼樣,看它也沒把我屌咬去,出來我還照樣蹬三輪掙錢,照樣罵天罵地罵貪官……”見範大倉本不是有心戲弄自己,老柴的火便消去了大半,但還是用力對範大倉吼道:“你,你別捧奶子吹了好不好?我身上快癢癢死了,這麼多天未洗澡給誰能受得了?快說,上幾天你找我是幹啥的?”老柴畢竟做過範大倉的領導,吼聲響起,不僅將範大倉那不好聽的話給嚇了回去,還讓範大倉恭恭敬敬地回答起他提出的問題:“我,我是向你還錢的。我兒子小童上高中時不是借你幾千塊錢嗎?官家最近雖然對三輪車管得緊,但我的收入卻創了新高。因為,我又找到了一個新的創收項目。柴哥,不!柴廠長,看來只要用心,錢還是有得掙的。近期,在蹬三輪的途中,我不時會發現有些被人拋棄在路邊的飲料瓶或是碎紙頭廢銅爛鐵什麼的,每每遇到我就會停下來將其拾在車上。未想到,十幾天積攢下來,竟賣了二百多塊。加上這蹬三輪賺的,除去開支,湊起來成了個整數,整整五百元。要不是被那班狗日抓過一次,還要多一點……”老柴說:“原來是這事啊,有啥值得急的?”範大倉說:“我不伴別人,沒多大能耐,也沒多大進項,你那賬只能慢慢還。有,就得給你,擱在手裡,如果無意間丟了或是被哪個小偷惦記上,後悔就遲了。明天約個時間,我想將錢遞給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