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丘存璧————每周一更小故事16

姓赵的终于被我彻底灌醉了。

他趴在桌子上,半边屁股已经掉下了椅子。一股酒臭味飘散开来。

号称从不醉酒的赵存璧,像一只死狗一样醉倒了。

我的包里有一只用于浣肠的注射器。据说在血管内注入空气的死法是非常痛苦的。不能呼吸,整个人变成青紫色,最后死掉。

我希望他受尽每一分痛苦。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我会选择凌迟,每一刀都由我亲自下手。

我反锁了小餐厅的门,赵存璧的手机也被我关掉了。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变数,这件我为之谋划六年的事,马上就要成功了。等待我的,当然是万劫不复,我甚至没有想过我还能走出赵家的院门。

我拿出了注射器,装好头皮针。已经在我自己的胳膊上练习过无数次,如何摸血管,如何进针。我撸起他衬衫的袖子,贵要静脉的位置跟书上一模一样。有了回血,一次成功。酒精混杂着镇静剂,早已麻醉了他的神经,针头的刺入没有带来丝毫的反应。我突然犹豫起来——万一他在无意识中就死去了,并没有在最后时刻

发现我究竟是谁并没有听到我的控诉,那该怎么办?

首先闯入我生活的,并不是赵存璧,而是他的助理钱。那年我上高三。寒假,我和哥哥在店里帮忙,我在后厨下面条,哥哥端盘子。钱源要了一碗面,端着碗跑到收银台和爸爸聊天。

他说:大叔,您家这面,这味道,绝了!

爸爸说:吃着好常来啊。

他又说:整个南城卖小排面的,您绝对是头一份!

爸爸笑了笑。这个面馆传到爸爸手里,据说已经十几代了。那一锅老汤,已经沸腾了两百多年。那么多年,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都没能熄灭那口大锅下面的火苗。

钱源吃完了面,不走,跟爸爸扯东扯西。爸爸是个沉默的人,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来熟的人。可是,又不好赶客人走。

还是我走出去,对他说:我们要打烊了。

他说:我明天再来。

林家小排面,只卖早餐这一顿,每天200碗,卖完就打烊。至今我还记得那牌匾,据说还是几百年前小城出过的唯一一个状元题的字——是的,我还保存着拓片。三十多年前吧,有一次整条街大火,牌匾被烧了一角,从此倒显得更有了古意。

那牌匾被拆下来的时候,我就躲在人群里。它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指挥着拆牌匾的,正是

钱源

钱源闯入我们家的生活之前,一切都是平静而幸福的。当然,我也有我的烦恼,为着脸上一颗新冒出的痘痘,为着藏起一张成绩下降的考卷。不过,这些烦恼也是幸福的烦恼。那时哥哥正读大三,本市的大学,我的目标也是同一所。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是我和哥哥也从来没有为生活费担忧过。

钱源了一个星期的面,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他的老板、一个大人物想让我爸爸去他们家当厨子,专门给他做早饭。

天方夜谭。爸爸、哥哥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面店虽小,大小也是个产业。跑去别人家当厨子——除非是疯了!

钱源说:林大叔,您这店里的流水,我也差不多清楚了。我们赵总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爸爸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钱源说:三倍!

爸爸点起一根烟,不理他了。

钱源说:林大叔,您怕是不知道我们赵总这个人。

爸爸说:怎么不知道?城里的存璧初中、存璧完小,不都叫他的名字吗?

钱源说:是啊,我们赵总是个大善人。他虽然人在北京,可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家呢!

爸爸说:善人,好!

钱源说:林大叔啊,赵总一直记着你们家的面呢,在北京,早上想吃什么吃不到啊,可他就惦记着您这一口小排面!

爸爸说:惦记着就回来吃。哪天来,我给他留一碗……留到中午都行。

钱源说:唉,您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您看,您这一上午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到了北京,您早上就需要做两三碗面,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都是您自己的了。舒舒坦坦的大院子里住着,连房间都不用自己收拾。对了,我们赵总说了,还给您配一辆车!到时候,您天天

开着车满北京城转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好!

爸爸说:谢谢赵总的好意了!我不会开车,也不想去北京——去过一次,人太多。再说,我还有我的牌搭子呢。

钱源说:林大叔!牌搭子哪里找不到啊!

爸爸说:我闺女还上学呢!小子也还得一年!

钱源说:这都不是问题,您一句话,我马上把您一双儿女都弄到北京最好的学校去。您闺女高三了是吧?林大叔,北京高考分数线是很低的,这个您知道吧,到时候,小南还不是好大学挑着上!

爸爸晃动了一下:不去!

钱源,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别在我这里费工夫了,没用!

钱源恨恨地走了。

当天晚上,面店失窃了。丢掉的正是那一大锅汤头。一滴不剩。报了警,一听丢的是汤头钱一分没动,他们都笑得发疯,最后不了了之。好在我们家那只永不断电的冰柜里,还有一份冷冻的备用汤头。爸爸、哥哥和我用了三天时间,才把它彻底化冻。林家小排面关门三天,重新开。再预备好备用的汤头,已经是一周之后了。那些天,爸爸和哥哥彻夜守在店里,爸爸把斩骨的刀别在腰上睡觉。

原本以为

钱源拿到了汤头,这件事就过去了。可是,一个月后,他又出现了。正是早餐高峰期,爸爸也不好发作。钱源说:林大叔,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就好像他并没有在背地里干任何龌龊的勾当。爸爸说:不怎么样!

钱源说:林大叔,我一直耐着性子跟你好言好语。您怎么这么不识敬呢?

爸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过了没几天,派出所打来电话,说哥哥偷东西被捉住了。爸爸和我赶去,哥哥眼眶青紫,嘴角带着血。警察说,是被偷的同学打的。

哥哥的情绪非常激动,他大吼着:我是冤枉的!

王钧,我X你大爷

宿舍里一共八个人。除了那个“被偷”的叫王均的人,还有三个人指证看到了哥哥作案。

笔记本、手机,加起来一万多。律师说,三年跑不了。

哥哥说:可我是冤枉的!是王均说让我把手机和笔记本给他带到校外他租的房子去,我是顺路带过去的。一出校门就被摁在了地上,非说我是偷了要去卖阴谋!彻彻底底的阴谋!

律师问:他怎么跟你说的?打电话吗?

哥哥说:当面说的。

律师再问:谁能证明?

哥哥想了想:我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就我们两个人。

律师问:这……你最近得罪他了?

哥哥说:没有。之前宿舍里我跟他关系最好。而且我最不明白的是,我们宿舍跟王均打过架的几个人,也都给他作证!

律师想了想: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能量不小啊。

爸爸噌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姓钱的!

我说:不,是姓赵的!

姓钱的果然来了。他一进门,堆起一脸笑:林大叔!我又来看了!怎么着,您儿子闺女都好着呢

爸爸说:你不得好死!

钱源嬉皮笑脸道:嚯!死都死了,管他怎么死呢!还是活着重要!就是不知道安安稳稳毕业好,还是在“里面”待上个三年五载好啊!

爸爸转身直奔后厨,手已经碰到了刀柄,钱源在后面说:我们赵总说了,他的提议依然有效。

爸爸的手缩了回来:我答应给姓赵的做饭去,你就能把小东捞出来?

钱源装蒜道:什么“捞出来”?

爸爸瞪大眼睛看着他:小东不是让你给弄进去的?

钱源说:您儿子进去了?怎么会呢?我看那孩子挺老实的啊!

爸爸问:我就问你一遍,我答应你去北京,你能把小东给我囫囵个地捞出来不?

钱源刺啦一声拉出一把椅子,坐上去,把皮鞋翘到桌子上说:林大叔,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求我!

爸爸发抖道:我老林这辈子没求过人!你走吧,我们小东是清白的,我相信老天爷肯定能还他公道!

钱源说:公道?什么是公道?等他判了,打一架就加刑几年,要是不小心把人打伤打残了,说不定就直接给毙了!

爸爸听了这话,顿时有些站不稳,我赶紧扶住他。

钱源又说:小南可就要高考了,您不希望她再出什么差错吧?女孩跟男孩可不一样,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哟!

哥哥放出来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学校给他调了宿舍。陷害他的几个同学对他说,一切都是

“一场误会”。也许就是那时,仇恨的种子已经在我们家每一个人心中深种。

爸爸问钱源:你们赵总也够放心的,这么逼我,我可是给他做饭的,随便给他下点药谁知道?

钱源说:这个啊,您放心,我们赵总专门有尝菜的。您做饭的时候啊,还有督察员。别说投毒了,您手没洗够三遍,都别想碰我们赵总的碗筷!

临出发的那天晚上,爸爸、哥哥和我房间里的灯都一夜没关。第二天早上,爸爸走出房门的时候,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

我被转到了北京的寄宿学校。这么一折腾,高考我发挥失常了。不过,我依然上了大学

。一所北京本地的大学。钱源说得很对,录取分数线确实比我的家乡要低很多。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只有周末能跟爸爸见一面。爸爸坨了背,眼看着在变老。

我问:爸,姓赵的有没有为难你?

爸爸说:没有。明面儿上,他倒客客气气的。别担心了,你爸吃不了亏。

这是爸爸唯一一次告诉我那个大院子里的事。

半年后,我接到钱源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爸爸醉酒失足,出了车祸。

我赶去医院。一时间不能认出爸爸的脸。

在最后的时刻,爸爸肯定想告诉我什么,但是他已经不能开口了。爸爸的眼睛,是我帮他闭上的。

直到那时,我依然没有见过赵存璧。钱源给了我和哥哥一张卡,说是抚恤金。我把那卡折弯摔在了他脸上。

我对哥哥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跟姓赵的、姓钱的再没有一点儿瓜葛了。

那段时间我精神恍惚极了,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完全是被本能所指引。辅导员让我休学调整一下,我说:不,我得按时毕业。我要早点儿离开北京。

跟辅导员谈完话的时候,是个晚上。我往宿舍走,被埋伏在路边树林里的两个民工拽住了。我大喊大叫,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哭着给哥哥打电话,哥哥连夜飞来,我们抱头痛哭。哥哥说:等我几个月,我毕业了就来北京,我会守着你的。

我说:然后等我毕业,我们就永远离开这里!

哥哥说:好!

可是,过了没多久,我发现,我的哥哥,林小东,居然接替了我爸爸的职位,给姓赵的当起厨子了。我的本应该在写毕业论文的哥哥,又一次来到了北京,住进了赵家的大院。

我问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哥哥说:嗨,我不是想着多赚点钱嘛!毕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比这个薪水高的工作。

我含泪道:爸爸怎么死的,到现在还不清楚。姓赵的是我们林家的仇人,你怎么能还给他打工呢?再说,你的论文怎么办?

哥哥说:小南,跟他有仇,不代表跟钱有仇啊!

我气得有半年没有理哥哥。

再次接到哥哥电话的时候,他对我说:小南,你在哪?

我说:在宿舍啊,楼下接你电话啊。

哥哥说:你快走。

我问:去哪?

哥哥说:去哪都行,离开北京,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叫“林小南”这个名字,也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

我问:出什么事了?

哥哥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我栽了。小南,再也不要来北京,走得远远的。马上走!

我问:怎么栽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哥哥说:看报纸吧,明天的报纸。不,别等明天,你今天就走。

我哭道:我不!哥!你在哪?我要见你!

哥哥说:小南!听话!我们林家不能都栽了。你得活着!

电话断了,我握着听筒,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一直以来一切模糊的猜想都成为了梦魇般的现实。

我还是看到了第二天的新闻。在网上看到的电子版。所幸那时还没有实名制,我连夜离开了北京。哥哥的投毒案被媒体写得非常详细。死掉的正是钱源口中那个“专职尝菜”的家伙。轰动一时。

我是怎么从林小南变成李楠的?一大堆身份证摆在我面前,我一眼看到了这个名字,又一眼看到了照片上那个人。那就是我。卖~证的人奇道: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人!

不,还不是特别像。等我把头发留长,再等我磨掉腮骨、垫高鼻梁。

作为惊弓之鸟的李楠,在远离北京几千里的地方躲了整整一年。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养着伤,几乎不出门,泡面堆满了一面墙。

赵存璧,这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已经成为了我最深的噩梦。

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必须要查清真相,我必须要——报仇。

一年后,我回到了北京。我在赵家院子的后面租了一间小平房。那以后,我每天跟踪赵存璧,整整六年。他的每一辆车的车牌、每一个司机的长相。他常去的每一个地方。

我第一次见他,是以记者李楠的身份。赵存璧喜欢被采访,喜欢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媒体上,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弱点。钱源根本没有仔细看我的证件。当然,他也完全没有认出我。那个眼神清澈且幼稚的林小南,早已经死了。

钱源对我说:赵总说了,请你到府上吃个便饭。现在我们赵总只在吃饭的时候见记者了。没问题吧?

我说:当然没问题。

赵存璧跟照片上的他没有什么不同。他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即没有戴表也没有戴金链子。他的院子被刻意布置成八十年代的风格,家具都简朴到了极点。我看着超期服役的五斗橱,看着桌面斑驳的写字台,它们又是从何而来呢?它们的背后,有没有家破人亡的故事呢?

饭菜端上来了。炝豆芽和拌黄瓜,配玉米面饼子和小米粥。这是我家乡普普通通的一餐饭。它们是被一个老太太端上来的,赵存璧向我介绍说:这是你婶子。

是了,我的家乡,是有娶长妻的风俗的,据说,赵存璧的这位夫人,据说就比他足足大了七岁。我看着她,她冲我笑着,说:我们一向吃的简单,不过,肯定管饱。

味道好极了。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炝豆芽和拌黄瓜。即使我在巨大的情绪激荡中,我的味蕾依然背叛了我。

那么,这两道菜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一个厨子呢?这个厨子背后,又有怎样的血泪故事呢?

我问老太太:婶子,这是您做的吗?味道真好!

老太太说:我跟我们家大厨学的,我这不算好,可惜你吃不上大厨做的了,那才真叫好!

我没有再问。吃不上了,那么这人肯定是也没了。

就像爸爸,就像哥哥。

我控制着采访的节奏。赵存璧很排斥录音笔,他对我说:你慢慢写,不着急。你一开那玩意我就紧张。

于是采访没有做完。钱源对我说:我再跟你约时间吧,辛苦了,李记者!

回到出租屋,我拿出藏在包里的另一只录音笔。只有一种特殊的低频声音,来自反录音设备的干扰。赵存璧的家里有反偷录设备,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钱源再次约我,他说:真对不起,李记者。要辛苦你早起了,我们赵总只有明天的早饭有时间了。

我说:赵总这么忙,能抽出时间来见我,我已经很荣幸了!

钱源打着哈哈挂了电话。

赵存璧请我吃的早饭是小排面。面一端出来,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他说:没见过吧?这是我老家的一种小吃,好吃得很,来尝尝!

我拿起筷子,手抖着。计划要提早实施了。我对他说:难道您也是南城人?

他惊喜道:难道我在北京又遇到个老乡?

我说:我是上初中的时候离开南城的。

他想了想:怪不得。再回去过没?

我摇摇头。

他得意地用家乡话对我说:你要回去的时候,留心看看,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我的名字!

是的,我马上想到了那些存璧学校。我也用家乡话说:太巧了!

他说:快吃面,粘了就不好吃了。

我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一时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太过熟悉的味道。

赵存璧说:哈哈,小姑娘想家了吧?

我装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就是爸爸的那一锅汤底。只是少了一味配料,一味只有我们林家人知道的配料。

我对他说:您这面也算是很好的了,不过,我做的小排面比这个更好吃。

他笑道:小姑娘口气挺大啊!

我说:赵总,您这面,缺一味料。

他收住笑容,对我竖起大拇指,急切地问:什么料?

我笑道:我们家有做小排面的秘方。不过,可不外传。这样吧,我给您做一顿怎么样?

回到出租屋,我拿出六年前离开南城时烘干的那袋备用料,取出一勺装进小食品袋。

第二天,我给他做了一顿面。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一连给他做了一个星期的面。

赵存璧对我说:看到你,我就想到一个小姑娘。唉,可怜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静静听着。

他说:她爸爸以前就是给我做面的。你这面的味道,也是一流了,可是跟他比,还是差了点儿。

是的,女儿是超越不了爸爸的。我默默地想着。

他继续说:可惜那个人爱喝酒,有一天喝多了被车撞了。唉……小姑娘还有个哥哥,后来接了他爸爸的班给我做饭,可这个年轻人不学好,之前就爱偷东西,跟我的一个员工发生了一点矛盾,居然狠心把人家毒死了,害得自己也被枪毙了。只可怜了那个小姑娘,也没有妈,一个人孤苦伶仃。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她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要是找到她,我真想认她当个干女儿……对了,她名字里也有个楠字,你知道,咱们南城的姑娘都喜欢起带南字的名字……

我埋着头,眼泪都滴在碗里。

他说:嗨!瞧我,大早上都说了些什么!把你都说哭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说:我听您的口音特别亲切。我爸爸去世得早,我十几岁就跟着妈妈离开了南城,听到您的声音我……

他说:你现在是跟着妈妈在北京生活吗?

我说: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把妈妈去世的时间推后了二十年。对不起妈妈,我都是为了报仇,您能理解我,对吗?

赵存璧看着我,好久没说话。我也流着泪看着他。我说:我能叫您干爸吗?

他的眼睛也湿了。

我住进了赵家,以早餐厨师和干女儿的双重身份。我的“干爸”原来并不是只有早餐爱吃小排面。我起了新汤头,一口不封火的小灶,二十四小时由专人照看。半夜被叫起来做面是常有的事。

赵存璧跟我说得很多。随着无数细节的披露,我愈来愈感觉到,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钱源在捣鬼。

钱源,第一次见我就用手臂蹭我肩部的钱源。

我把钱源约到了一个宾馆。药是从卖~证的人那里买的,这是他的另一项业务,只卖熟客。

大半杯橙汁下肚,钱源就倒在了床上。我把他绑起来,他真重。

半小时后,他醒了,充满恐惧地盯着我。他说:李楠,你这是干什么?不愿意早说,我又没有强迫你!

我说:你看清楚,我不是李楠,我是林小南!林国强的女儿,林小东的妹妹!

他的瞳孔顿时放大了。

我继续说:你现在很难受吧。别着急,你会越来越难受的,到最后,你会为了来个痛快的而——哀求我的!

我静静地等着,不理会钱源的任何一句话。很久之后,他开始衰弱地哀嚎。我解开了他的绳子,以免出现勒痕。

我对他说:说吧,我爸是怎么死的?

他颤抖地说:这都是……老赵的主意!我不过是……是他的一杆枪!你要报仇,为什么不……不找他!

我说:赵存璧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是,坏人……都让我做了!可主意……真的都是他的!你爸不愿意……干了,他让我……威胁你爸,拿……拿你哥的前途……威胁他。你爸喝多了……是真的。那些天他……他不好好做饭,总是……咸得没法儿吃,老赵这才……动了杀心!后来,他又……又想到了你哥!也有这个……这个手艺!对了,你记不记得……有一天你遇到了……两个……两个流氓?那也是……老赵的主意!你哥……为了你,才答应……给老赵做饭的!你……不知道吧?

我泪流满面:我不信。

他说:赵存璧……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他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不能到手……就毁掉。你以后……会发现的,你真的……找错人了!

钱源陷入了昏迷,再没有醒来。约莫又过了半小时,他没有了鼻息。

我打电话给赵存璧:干爸!救我!

赵存璧问我: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我说:钱助理约我来谈工作,一进门就让我喝橙汁。我觉得味道不对,就趁他去上厕所把我的橙汁跟他换了,没想到他喝了就晕过去了,这会儿好像……好像死了!干爸,怎么办啊!

赵存璧来了,他向我伸出双臂,我扑进他怀里。

那一瞬间的安慰,我说不清是幻是真。

钱源就那样死了,留下一堆八卦和远扬的臭名。赵存璧压下了这件事,钱源的妻子甚至没有哭闹。

那天晚上,我对赵存璧说:干爸,有朋友从家乡给我带了米酒,您要不要尝尝?

我差不多已经取代了钱源的位置,只是,他从来没有指派过我任何龌龊的任务。

他尝了,在他的新尝菜员尝过之后。我盯着他的脸,钱源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呢?

两坛米酒,入口酸甜,酒精度其实是非常高的。我左劝右劝,赵存璧喝掉了大半。

在喝到一半时,趁他去卫生间,我把镇静剂加了进去。

现在,他就像一条任人宰割的死狗一样,趴在那里。

我抽了一管空气。

拇指正要用力,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我一惊,针管掉在了地上。

他说:小南,你就这么恨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说:钱源你已经杀了,你爸和你哥的仇也报了,为什么要连我也杀了?

他知道!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一时间,我的大脑混乱起来。

他拔出胳膊上冒血的针头,说:我是真不知道这些年钱源干的这些事。你来找我,我才开始查他。我、我比你还要震惊!我冤枉,我以为自己找了个无所不能的助理,没想到是……是无恶不作!

我说:钱源说,所有这些事都是你的主意!

他苦笑道:你跟了我这大半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既没有那样的心肠,也没有那样的脑子!

我沉默了。

他说:小南,我怎么也捂不热你的心。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么愧疚!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来疼的!

我继续沉默着。

他说:你走吧。再也别回来。以后要是遇到坎儿了,还可以给我打电话。只是我们再不要见面了。

我看着他。

他说:唉!你要是真不甘心,你就杀了我。我绝对不动一下。

他伸出了胳膊,从地上捡起针头递给我。

我接过来。

他继续说:小南,何必呢!我是土埋到腰的人了,你呢,还有大把的好年华。你不划算啊,孩子。

针头掉在了地上,我一阵脱力。

他说:我愿意用余生去证明我的清白,去弥补我的错误,小南,给我这个机会。

我和他对视着,他的眼睛深不可测。

终于,我眼前一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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