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感情變成武器
可以殺人
也可以自殺
？
【瞧瞧說】
張愛玲的作品，有著獨特的魔力。也許一直不敢去看，不願意去讀，可是一旦開始讀，就會欲罷不能。
我懷著童年時期對她作品的排斥，莫名地愛著她又拒著她，卻在讀了《半生緣》之後，一部接一部，希望永無盡頭地讀下去。
人與書、讀者與作者的相遇相知相惜，也是有機緣的，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心情。
今天推薦的是《色戒》的主題曲《淹沒》：
特別黑夜裡雨點下得很密
悶透的屋裡燈光一絲
窗前雨滴四處逃避
心底的日記混合段數氣息
回憶前後在牆壁響起
耳邊累積無能為力
前事不斷爬進來
早知道是場禍災
以為可以躲開
這意外意料之外
是天意上天的安排
該走的時候感覺背後溼透
冷已開始蔓延在遊走
湧上眉梢淹沒心頭
記憶不斷闖進來
一切變得明白
曾經擁有的愛
比我更需要存在
比我更需要存在
活該不要徘徊
愛就愛只是一場災
深如海深如海如海
深如海深如海如海
深如海如海如海
《色戒》，作為小說，不過是個短篇，在電影裡，卻成了那樣的鴻篇鉅製。
一群客在他鄉的學生，除了學校劇團裡的演出，竟然出於愛國心想要除了汪精衛身邊的漢奸易先生。
方法：當家花旦王佳芝出馬，實施美人計。
男演員各有角色，卻偏偏讓嫖妓的梁閏生為王佳芝的“麥太太”身份傳授夫妻生活經驗。當然，作為太太，上戰場時不能被人識破處子之身。
可諷刺的是，王佳芝成了有性經驗的“麥太太”，卻沒來得及與易先生演一場戲，就接到易太太的電話，說他們要離開香港去上海了。
王佳芝一時淪為笑柄。失了身，謀劃的事情卻沒成，倒是白白便宜了梁閏生。
胸是越來越大了，學生們又都返回上海了，王佳芝寒心，與所有人都失去聯繫。
但學生劇團成員還在，竟聯繫到革命黨老吳。知道他們曾經的策劃，老吳讓他們重新利用起老路子來，許諾吸收他們入組織。
王佳芝當仁不讓，還要出演女一號。
舞臺上下，都在演戲。人間，到底不過是個大的劇場，無論是重頭戲還是跑龍套，哪個人不是在演戲呢？
麥太太因為要補貼家用，在香港和上海之間倒騰些小生意，"意外"碰上了易太太，老閨蜜迅速熟起來，易太太竟挽留她住在自己家裡。
活動，無非是偷偷摸摸與易先生上床，或者和幾個穿著黑斗篷戴著金鍊子的闊太太打麻將。
每天都提心吊膽，每天都惴惴不安，害怕被發現，希望行動馬上開始馬上成功。這種擔心，不僅是擔心暴露，還擔心吸引力的消失。“他是實在誘惑太多，顧不過來，一個眼不見，就會丟在腦後。還非得釘著他，簡直需要提溜著兩隻乳房在他跟前晃。”這句話笑死我了，看來勾引人也是件體力腦力兼休的苦差，當小三不容易，當間諜兼小三更難。
那個陪太太打了麻將，中途接受易先生指示出去約會的午後，王佳芝的心情是崩潰的。想到同學們對她的複雜態度，一邊要用她，一邊嫌棄她，“就連現在想起來，也還像給針紮了一下，馬上看見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著她，帶著點會心的微笑，連鄺裕民在內”。如果這次再不成功，真的不能再幹下去了。
易先生遲到了，她提到要修理自己的一件首飾，所以去了旁邊一家珠寶店。易先生想到曾許諾她買個戒指以紀念在上海的重逢。她不能表現的太愛財，又不能表現的不愛財。如果不是為錢，誰能跟著一個四五十歲的醜老頭呢？
然而在試戴戒指的過程中，她發現那個男人的目光裡竟然是憐惜（事實上，他對每個情婦都一樣，他的目光是無意識的，悲哀），那一瞬間，她的信念崩塌了。
“從十五六歲起她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墜入愛河，抵抗力太強了。有一陣子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鄺裕民，結果後來恨他，恨他跟那些別人一樣。”
“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她在心裡發出了一聲絕望嘆息：“太晚了”
然而對於女人來說，似乎在親情愛情友情國情之中，最難打敗的，就是愛情。這就註定所有的愛情都會成為悲劇。
她讓他快跑。她背叛了那個嚮往的組織，背叛了一種信念，背叛了那些同學以及吳同志。
也背叛了她自己。
他脫離險境，馬上佈置人馬實施抓捕，不到十點，全部槍斃了。然後回到家，看到仍然在打牌的太太們，他在心下思慮著如何嚇嚇老婆，讓她以後交友慎重。
很有意思的是，電影裡，可能為了吸引觀眾，梁朝偉塑造的易先生形象，既不矮小也不禿更不醜。這就讓大家對他們的“愛情”產生了同情，似乎只是時勢造就的不得已的悲劇。
自有人世，滋生出了多少“不得已”？
可是，我們是不是該總結一下經驗教訓？
1.永遠不要試圖以感情武器，這把槍可以殺人，也可以自殺。尤其是以愛為武器的人，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目標，自始都在糾結，在自我強姦，明白這形式上的愛不過是一把刀一把槍或一把劍，有時未及傷人，反而自傷。
感情，是最說不清也是最難把握度的，愛或者恨全不由自己。就像王佳芝，她哪裡想過會愛上一個汗奸？
電影中，王佳芝在誘殺漢奸易先生的過程中，卻深深陷了進去，因為一直保持變態的兩性關係，可是同伴們卻將暗殺的時間一拖再拖。她說：“他不僅像一條蛇一樣鑽進我的身體裡，還像一條蛇一樣鑽進我的心裡。”
女人到底是感性的，最後一刻她還是動了情。於是
她用這情，救了易先生，卻殺死了自己和同伴，那個吳，逃脫了。永遠不要用感情的方式去引誘別人，太多時候，自己都以假亂真了。
感情是不能試的，是靠不住的。
2.青春，是最容易被煽動的。
大學生，因著滿腔熱血，歷來是最容易衝動行事的。不過是學生劇團裡演愛國劇的幾個孩子，就以為在現實世界中精忠報國像劇本里一樣理想化，商量一下就一拍即合了。他們的理想是崇高的，行動是悲壯的，結局是殘酷的。
無知者無畏。
但最終呢？在事情敗露之後，幾個孩子很容易被抓了，“那些渾小子經不起訊問，吃了點苦頭全都說了。”
他們並不像想象中、劇本中那樣無畏無懼，經得起嚴刑拷打。
但是王佳芝，一朵鮮豔的花，就在這樣一場可笑的演出中凋零了。
3．女人的愛情是犧牲，男人的愛情是佔有。男人，永遠是理性的、自私的，並且要為這自私尋找合理的藉口，開脫靈魂的負疚感。
易先生一聽到佳芝的逃跑信號，馬上跌撞而逃。一旦安全，又馬上安排人抓捕、槍斃。從傍晚約會，到晚上十點行刑，運作之快，何等決絕！
易先生看著太太們打牌、玩笑，心理活動何等豐富？
“這美人局兩年前在香港已經發動了，佈置得這樣周密，卻被美人臨時變計放走了他。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番遇合。”
對他來說，王佳芝的愛情，不過是他的得意之感。但知己又如何？如果把她留在身邊，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
“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看，男人是如何為自己開脫的？不殺不能成全愛情，她若愛他，就該心甘情願赴死。
他最後的感嘆就是：“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
“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看，你為了他，死了，在他而言，是多麼慷慨的就義行為？這才證明你愛她，也保證了你的忠貞，因為你已“死是他的鬼”。
女人的愛情，往往懷有付出一切的悲劇色彩，甘願沒有自己，奉獻自己，身心歸一人，從一而終。但是男人卻是利益至上的動物，他們永遠不會為感情左右。王佳芝救了易先生的命，易先生卻下令殺了王佳芝。
因為電影中梁朝偉飾演的易先生並不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又老又禿”，反而是風度翩翩，因此王佳芝的單方殉情像是更合理化了。
4．情人，不過是一種心理的身體的需求，無所謂崇高卑劣，是一種本能。
電影，我看得很噁心。因為只感覺到易先生和王佳芝一直在很變態地做愛。但現在回想，這就是男女情人之間最本質的需求了吧。用身體交流的方式來滿足心理需求，排解孤獨。所以天下媾和之事，無論如何美化，終脫不了一個“欲”字。這欲，可能因為一方的深陷而變成所謂的“愛”，但人心隔肚皮，王佳芝的愛，到易先生那裡，再愛也大不過生死。
因為在電影裡，同樣暗示了王佳芝與同學鄺裕民之間的互生情愫。這一點，在書裡是很暗的一條線，只提了一句“有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愛上了鄺裕民”，既然是“以為”，那就表明不是了。
而電影中安排了他們二人沒有說出口的愛意，可是在選擇給王佳芝培養性經驗時，卻推薦了另一個有嫖妓經驗的梁閏生。（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多麼幼稚多麼無知啊。難道天下人新婚之夜之前都應該去嫖才能成功入洞房嗎？）
多年以後，在上海，王佳芝屢次用身體執行任務，兩人在一次接頭時，鄺流露出了愛意和疼惜，被王佳芝拒絕了。她說：“當年，你本來可以的，為什麼不呢？”（製片人真厲害，衍生出的情節，透出了無盡的傷感，延襲了張愛玲的一貫風格“回不去了”。）
5.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這樣的人：他們努力教你做“高尚”的事，好由著他們自己沒邊沒沿地使壞。
不知為什麼，想到《羊脂球》。在國家被佔領後，一群階層各異的人坐在同一輛車上逃難，路很坎坷，大家又累又餓。妓女羊脂球把隨身帶的一籃子食物分給大家吃，於是生意人、政客、修女在食物籃前結成了表面的友誼。晚上在旅館裡，卻有一名普魯士士兵看上了羊脂球，非她陪睡不給大家放行。為了獲得自由，所有人都加入了說教的行列，甚至連修女也用傳統的烈女來試圖說服羊脂球去跟侵略者睡覺。“犧牲自己，救了大家，是一種高尚的無私的會被世代稱頌的行為。”他們如是說。
最後，在道德綁架之下，羊脂球眼淚汪汪地上了普魯士士兵的床。樓下餐廳裡的同行者望著天花板想象著旖旎風光，開起了玩笑。
第二天出發時，羊脂球因為匆忙未來得及購買食物。大家對她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嘲笑，諷刺，鄙夷，貶低。又到了餓的時候，所有人都帶了豐富的食物，吃得開心，只有她餓著。沒有一個人分給她。
由此聯想到王佳芝的同學們，真的無法多說了。
如今再比較《色戒》的書和電影，很是佩服張愛玲和電影製作人。王佳芝這一角色，實在只能赴死才能圓滿。她的一生，都因這場戲而毀掉了，假使她不死，又能如何？
假設一下，行動成功了，他們加入了組織。就從在香港未能執行任務，同學們對於她失了身卻沒能上戰場表示的鄙夷、可憐，她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呢？
據說西施，為了越國，上了吳王夫差的床，傾其國，最後復國了，竟然因其“已髒”而落了個沉潭的命運。後人為了人性化地歌頌她，才創造了與范蠡泛舟湖上的唯美結局。
王佳芝，能好到哪裡去呢？
如果不成功，她卻被易先生憐憫而收編，跟著一個汗奸當女特務，下場更是可想而知。
夢想破滅，身體被辱，信仰已遠，一個弱女子，且是一個美貌的弱女子，死，是最好的歸宿了吧？
不得不說到作者張愛玲。
這個女人，給我的感覺是悲哀，是陰鬱，是反叛，是毀滅。
張愛玲一生命運坎坷，歸其本源還是家庭造成的。原生家庭的影響，當然自古以來如是，且無從擺脫，因為你流著那樣的血。所以，她一直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毀滅她對家庭的絕望，她筆下的人物實現著她的毀滅欲。
進一步看，她之所以不能有長久的幸福婚姻，也是因為她內心很陰暗很抑鬱，她無法帶給別人快樂，哪怕是愛，她的愛都是飛蛾撲火的，毀滅式的。而所謂的懂，其實根本不是真的，就像胡蘭成。胡最多是懂她的文章，但並不懂她的人，或者其實他也懂她的人，所以更不敢一生陪她，他受不了那種陰鬱。
最後多說一句：對女人來說，要吸取易太太的教訓，不要留宿別的女人在家裡，哪怕是閨蜜，也只能是更不行。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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