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進城(情感故事)

父親敲門的時候,我正接聽一個電話。電話是朋友打來的,約我中午小酌。我從父親手裡接過一個很大的紙箱,下巴上,還夾著電話。

我對父親說,朋友約吃午飯,不過,不著急。我打開紙箱,裡面塞滿烙得金黃的發麵燒餅。

這才想起又該七月七了。我們這裡的風俗:七月七,烙花吃。花,即發麵燒餅。

和父親喝了一會兒茶,電話再一次響起。我跟父親說,要不一起過去?父親說:“這怎麼行?我一個鄉下人,怎好跟你的文化圈朋友吃飯?”我說:“那有什麼,正好把您介紹給他們。”父親一聽更慌了,說:“不去不去,那樣不僅我會拘束,你的朋友們也會拘束。”我說:“您如果真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當爹的進城給兒子送燒餅,兒子卻沒管飯,等我回村,別人還不把我罵死?再說,我早就想跟您吃頓飯了。”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和父親達成協議:偷偷在那個酒店另開一個只屬於我和父親的小包間。這樣,我就既能夠不駁朋友面子,又能陪父親吃一頓飯了。父親倒是勉強同意,但路上還是一個勁地囑咐我別點菜,就要兩盤水餃,每人一盤,聊聊天。去時,小包間正好被安排在朋友請客的大包間的隔壁。

我沒敢驚動朋友,悄悄幫父親點好菜,又對父親說:“等菜上來,您慢點吃,我去那邊稍坐片刻,馬上回!”

做東的朋友一連敬酒三杯,廢話連篇。我掛念著隔壁的父親,心裡有些著急。我說:“要不我先敬大夥一杯酒吧,敬完我得失陪一會兒,有點事。”朋友說:“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放你走,否則,罰你六杯。”我笑笑,說:“我爹在隔壁。”

滿桌人全愣了。

我說:“今天我爹進城給我送燒餅,我把他硬拉過來。讓他過來坐,他死活不肯。現在他一個人在隔壁,我想過去陪他一會兒。”

朋友們長吁短嘆,說:“你爹白養你這個兒子了,在隔壁給他弄個單號,你這算什麼?虐待他?你愣著幹什麼,快請他過來啊!”

我說:“他肯定不會過來。如果你們不想讓他拘束、讓他難堪,就千萬不要拉他過來。”

朋友說:“那我們現在過去敬杯酒,這不過分吧?”

我說:“這挺好。不過你們真想敬他一杯酒的話,就一起過去。千萬不要一個一個敬啊!他喝不了多少!”

朋友們全體離桌,奔赴隔壁。然而推開門我就愣住了,房間裡只剩一個埋頭拖地板的服務員。我問:“剛才那位老人呢?”服務員說:“早走啦!你點的菜,也都被他退啦!不過他還是打包帶走一盤水餃,他說,想給鄉下的老伴嚐嚐城裡的水餃。”

父親進城一趟,送給我56個燒餅,一兜大蒜,一兜土豆,一兜菜豆,一兜韭菜,兩個絲瓜,八個南瓜,然後,在一個小包間裡獨坐一會兒,再然後,餓著肚子回家。而他的兒子,卻在隔壁與一群朋友吹牛扯皮、胡吃海喝,還美其名曰:週末小酌。

我端起杯,對朋友們說:“咱們敬我父親一杯吧!朋友們一起舉杯,這杯酒,就幹了。”

但我的父親,既不會看到,更不會知道。此時,他正坐在開往鄉下的公共汽車上,懷裡抱著一個裝了城裡水餃的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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