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消失 16 所村小,誰會在意農村孩子的未來?

作者|王麗偉

來源|21世紀教育研究院(ID: eduyanjiuyuan)

全文共3357字,讀完約需7分鐘

農村孩子去哪裡讀書?

長期以來,為了“優化整合配置”農村教學資源,大批村小因為“達不到要求”被撤下,併到大規模學校中。很多農村學生因為家附近無學可上,小小年紀便只能跋山涉水去上寄宿制學校。

但誰說村小隻能是資源不完善、基礎條件差的呢?為什麼即使推行過程中出現了種種問題,撤點並校依然迅速推行,建立美麗小型鄉村學校卻難以落實?即使國務院的指令明確指出要兩類學校都要建好,為什麼一些地方依然給出了撤點並校的時間線、加速推行?在地方上推行農村教育政策時,到底有沒有問過學生自己、學生家長們的意見和想法?

在十年大撤併的時候,據統計,全國每天約有63所村小消失。國務院叫停“撤點並校”六年後,村小仍以每天16所的速度在消失。

5月2日,國務院發佈《關於全面加強鄉村小規模學校和鄉鎮寄宿制學校建設的指導意見》,再次強調鄉村學校佈局要保障鄉村兒童就近入學,為鄉村兒童提供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確實需要撤併的,要嚴格履行制定、論證、公示、報批等程序。

然而,就在這一政策發佈前夕,我們獲悉,浙江省永嘉縣發佈了“三年行動計劃”,擬在三年之內撤併78所鄉村學校,本學期的撤併任務單上就有45所學校。據調研,目前已經有大約10所學校被撤掉,學生轉移至“優化學校”,在學期進行中,整個學校的學生轉移至其他學校,許多學生上學距離被迫變遠,撤併前政府所承諾的校車保障對於有的學校來說僅僅是將讓公交車增加了一個站點,學生的上學時間和路上安全都無法保障。也有的擬撤併學校遭到家長的集體反對,在抗議之下,對這一學校的撤併暫緩。

根據重大政策“三年早知道”的原則,對於學校撤併這樣重大的政策,當地政府應該提前三年發佈經過充分論證的計劃,讓相關的家庭提前做好準備,然而,據悉,這一政策是去年年底當地開始討論制定,今年一開學就著手實施,在學期進行中轉移學生,已經在撤併名單上但暫未執行撤併的學校對後續的許多安排仍雲裡霧裡。在執行過程中未經過充分的徵詢意見,在撤併事件被社會所知,程序受到質疑的時候,再回到已撤併學校張貼“撤併徵詢意見”公告補充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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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村小撤併屢禁不止

在撤併問題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不是教育局,是區縣政府。

北京師範大學教授、21世紀教育研究院學術委員鄭新蓉指出,對於區縣政府來說,教育僅僅是眾多重要事務中的一件,因而不會完全從教育的角度考慮學校的佈局,往往是以城鄉一體化的名義,實質是房地產問題。當前教育的資源主要投放在縣城、鄉鎮以上的學校,對於許多在鄉村學校的老師來說,房子在縣城、孩子在縣城,撤併後可以回到城市,所以有的教師也贊成撤併,但不是全部。由於教育資源投放的巨大差異,許多家長願意承擔高額的經濟成本、人力成本把孩子送出鄉村,留下的大多是“無力擇校”者。生源的不斷流失,也加速了許多鄉村學校的“自然消亡”。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大量的人口從農村搬遷到城市生活和工作,然而,教育的城市化率比人口的城市化率高出大約20個百分點,這就意味著有大量的家庭為擇優質教育資源而將孩子送到城區讀書,孩子寄宿或者家長陪讀。與此同時,鄉村學校無論從數量還是從規模上都逐年萎縮,這些小規模的鄉村學校成為當地教育管理的“痛點”。撤掉這些學校,對管理部門來說就能去除痛點,減輕財政負擔、降低管理成本。

為鄉村小校撤併行為起支撐作用的是“集中辦學”的理念。集中辦學是教育2.0階段的辦學理念,就是用規模化和精細管理的方式讓“教育的效益最大化”,把人當成產品,這種教育對個體的差異化關注不夠,不是以個體發展為中心,而是以管理或者“產品”為中心。在教育步入3.0的階段,認為“只有集中力量才能辦好教育”的想法已經十分落後了,過度的集中無法產生真正的教育,目前國際上最前沿的學校都是小規模的,注重個體發展的。

也有人會說,這樣的鄉村小學校,留下來就好嗎?留下來不是為了讓它們苟延殘喘,而是想盡一切辦法辦好,城市發展的過程中已經向鄉村抽取了太多的資源,不能再進一步蠶食了。“農村學校的布點不是多了,而是少了,能撤的學校已經在2000年前後都撤併完成了,起碼在浙江省是這樣”。杭州市教育局原副局長、21世紀教育研究院常務學術委員蔣莉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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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教育的本質問題是什麼?

“鄉村教育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村民的受教育權利”,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21世紀教育研究院學術委員儲朝暉說,“村民要和市民享受平等的義務教育權利,這包括縣以下的鄉村跟居住在縣城的居民的孩子受教育權利是平等的,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那麼鄉村的問題解決不了,鄉村振興的戰略也是不可能落實的”。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正在開展的一項農村教育調研中,我們採訪了全國不同地區鄉村小學生的家長,其中包括許多在鄉鎮、縣城“陪讀”的家長,他們表示因為陪讀而要增加的家庭教育支出從每年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這還不包括家庭中一名家長陪讀而減少的收入。隨著經濟的發展,一些鄉村家庭收入提高,對教育重視程度也增加,願意支付高額的教育經費和人力投入,但並非表示他們在義務教育階段承擔如此高額的教育成本是理所當然的。

國家行政學院長張孝德教授認為:“鄉村不是一個鄉村,是一個文明的載體,五千年文明的細胞載體,中國文化的根所在,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所在。現在面臨的現實是每天都有鄉村在消亡,但是讓鄉村塌陷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教育從鄉村撤走。十九大提出振興鄉村,不是為了鄉村,而是城市的問題解決不了,我們經常是在城市的問題解決不了的時候,求助於鄉村”。

張孝德教授多年來致力於生態文明研究,他在研究中發現,生態文明建設成本最低、最容易建成、效果最好的是在鄉村。所以,他認為引領未來的恰恰是鄉村,而不是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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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廣元利州區一所村小內,老師正在指導孩子們學習書法。

辦好鄉村教育不是“關愛”是“責任”。隨著國家的發展,鄉村教育的“弱”逐漸凸顯,國家也為此制定了一系列政策。“這些政策都是彌補性的、關愛性的、同情式的”,21世紀教育研究院常務學術委員、上海崇明教育學院的方華認為,“這種‘關愛’式政策制定的背後是城鄉二元論。現在有6000萬留守兒童,這些兒童所帶來的心理影響,今後必定會產生社會問題,這是必然的。當時少部分的時候,還在可控制範圍內,當積累到一定程度,會變成可怕的社會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並不可能存在一個所謂的“安全地帶”,一句話“霧霾來了誰也跑不掉”。

‍鄉村教育要走向何處?

根據教育部官方發佈的信息,截止2017年底,全國有農村小規模學校10.7萬所,佔村小和教學點總數的44.4%。在校生人數有384.7萬,佔農村小學生總數的5.8%。農村寄宿制學校寄宿的學生934.6萬人,佔農村小學生數的14.1%。這兩類學校1000多萬兒童,他們是農村教育“最後的20%”。 歌路營的理事長杜爽介紹,歌路營曾在5縣137所學校進行了包括1萬多個樣本的調查,農村寄宿生的學業成績較走讀生差,有抑鬱風險者佔60%,有1/3的孩子每個月至少被霸凌2-3次。雖然歌路營是關注並支持農村寄宿制學校的組織,但並不表示他們希望辦更多的寄宿制學校。

鄉村學校,辦不好不是天然的。無論是農村寄宿制學校,還是小規模學校,都有從一窮二白,到變成非常出色學校的例子。杜爽剛剛從四川廣元利州區的范家小學回來,這是一個小學階段僅有46個孩子的鄉村學校,從校園環境到班級教室,從學生宿舍到教室宿舍,從課堂教學到師生關係,她彷彿看到了一個國際學校,或者說一個有未來視野的學校,放在了一個特別山村的地方。如果我們有孩子,我們願意把孩子放到這所小學,這樣的學校很有味道,是個有愛的地方。

一天消失 16 所村小,誰會在意農村孩子的未來?

▲ 范家小學的課間操。

在學校佈局方面,蔣莉指出首先保證一到三年級的孩子儘可能不住校,上學車程也保障在半小時之內。第二,參考城市地區每百戶22個小學生的數字,保障每三百戶有一所學校,起碼有一至三年級,並且政府要保障學校的師資。第三,加大對農村學前教育的布點,目前幼兒園數量遠遠少於小學,這一階段是兒童情緒、安全感建立的重要時刻,必須要保障他們的就近入園。

最後,再回到永嘉的三年行動計劃。我們再次呼籲永嘉縣立即停止這一“三年行動計劃”,重新進行充分的調研、意見徵詢和論證,針對78所學校中真正“難以為繼”的少部分學校重新制定規劃,並本著“先建後撤”的原則,首先建立好保障措施,在不影響優化和被優化學校正常教學秩序的情況下,逐步進行學生和教師的轉移安置,整個過程要進行公開、公正,符合國家政策,服從浙江省教育廳的監管與督導。

*根據21世紀教育研究院於主辦的“農村教育未來怎麼辦”研討會的相關發言編輯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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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教育研究院是以教育公共政策和教育創新研究為主的民辦非營利性組織,致力於以獨立的立場開展教育研究與政策倡導,聚集教育界內外的民間智慧,推動中國的教育改革與發展,追求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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